“不。”
楚照槿眸光微動,從他微紅的眼角裡窺見些許端倪,觸及了将軍冷甲之後不輕易示人的脆弱。
“莊與行,你是好人。”
莊衍懷心髒猛地抽動,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每一次跳動遇上楚照槿的目光,像是打火石的磋磨,要在他胸口濺起火星,燃成猛烈的火,灼痛之際,快要把什麼烤化了。
話音堵在喉間,他就快對楚照槿和盤托出,在她面前無所遁形地展露曾經的不堪,說出全部的事實。
“你不該信我,我也是壞人。”
胸口的那團火重新熄滅,恢複了平日的沉寂,所有的沖動都被凍結在那短短的一瞬,心神搖晃之際,聲音沖不破軀體。
“我騙過你的,你忘了嗎?”
“沒有。”楚照槿想到那時候,不由發笑,“那是你第一次救我,我心存感激,說你是我從未見的良善之人。”
“楚小尋,吃一塹,長一智。”莊衍懷離開她的氣息,令自己保持清醒,“我是騙你的。”
“騙我的是顧衍,不是莊與行。”
楚照槿的鼻尖凝起酸澀,潋滟眼眸中蓄滿晶瑩,順着臉頰流下來,懸在精緻小巧的下巴上。
成婚之後,莊衍懷從來沒有騙過她。
即便是欲殺之而後快的趙叙文,他向她承諾過會放過趙叙文,便沒有食言。
前些日子,蕭國來信,趙叙文的那條斷腿醫好了,雖不能肆意劇烈跑跳,但正常行走自理沒有大礙。
莊衍懷胸口鈍痛,擡手準備幫她拂去臉上的淚,卻是猛然攥緊,指節發白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最終忍住了。
“那我給你一個答案,你見過我嗜血發瘋的樣子,最該知道我的品性,上戰場浴血奮戰?”莊衍懷輕哼,“我早都厭了,殺人殺得太輕易有什麼意思,呈事司百般酷刑,沒有人進去能活着出來,你不知道他們的呻|吟哀求多有意思,我很是愛聽。”
楚照槿搖頭,喉間嚅嗫:“你騙我。”
莊衍懷還是擡起了手,生着薄繭的指節劃過了她濕潤的眼角,順着向下,壓在了她脖頸處,感受着蓬勃溫熱的跳動。
“今日所有,是我自己選的,你不必自以為是理解我、可憐我,像今日淋了一盆腥臭狗血還要強撐着為我正名,更是可笑,我不需要,可明白?”
“明白了。”
楚照槿勾起一個勉強的笑,莊衍懷的話字字入耳,像是根根銀針紮得生疼,彌散了她所有的信任和憐憫。
衆人眼前,府門之下,楚照槿揚起的巴掌落在莊衍懷的臉上,聲響清脆,引得空氣凝固了一瞬。
蕊絮倒吸一口冷氣,縮在了隐戈背後,等鎮靜下來,給隐戈腰間一個肘擊,低聲道:“看什麼看,是你該看的嗎?”
隐戈應了聲,後知後覺轉過身,兩人面向街上,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形成一堵人牆,把楚照槿和莊衍懷的身形掩在身後。
莊衍懷皮糙肉厚,這巴掌對他來說沒有多疼,反而臉頰微熱鈍痛,全身引起細微的震顫和酥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
“手疼嗎?不疼就再打一巴掌,我受得住。”
“莊與行,你若當真有一日發了瘋,要殺光長安城裡的所有人,不如先把我抓進牢裡,讓我領略一番你的酷刑,到那時,也算我瞧得起你。”
莊衍懷看着她的背影,恭靖侯府的亭台樓閣仍是黑檀,卻不見她初來時的壓抑了,庭院中花草蔥郁,溪流穿過回廊,在陽光下閃着細密的微光。
低頭,蚌珠光華在白日不現,剩溫潤依舊,綴着的兩顆蓮花子,相互碰撞,狀如庭中溪上含苞待放的并蒂蓮。
“聖上賜的诰命文書和頭冠要給侯夫人嗎?”隐戈趕上來。
“本侯已替她領旨謝恩,她是蕭國公主,不需要大鄞的诰命,更不必受到這樣的威脅。”
帝王可賞,亦可罰,生死皆在其一念,楚照槿诰命夫人的名頭,看似賞賜,實為脅迫。
何骢抓住了莊衍懷的軟肋,楚照槿是令他永遠服從于自己忠于自己的把柄。
“那侯爺方才說,要給侯夫人看的東西是什麼。”
莊衍懷回首,已不見她的身影:“她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