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去往東宮這段路并不長,隻是馬車裡的二人俱不作聲,過于安靜倒讓此路稍顯漫長。
終是蕭甯煜沒忍住,偏頭看向奚堯,“在想什麼?”
奚堯沒看他,頭靠在車廂内壁上,随着馬車的前行微微搖晃,“我在想,我上任那日你來軍營找過周澹之,那個時候就為了今日之事在做準備嗎?”
聞此,蕭甯煜失笑,“将軍當真是聰慧,竟連那麼早的事都能想起來。”
奚堯嗤笑一聲,總覺得蕭甯煜這話是在嘲諷自己,“比不上殿下深謀遠慮。我隻好奇殿下這般煞費苦心究竟還為了些什麼,總不能是單單為我一人。我自認,還沒有那麼大的魅力可言。”
“将軍切勿妄自菲薄,就算孤還為了别的事,但将軍依然是這重中之重。”蕭甯煜不太滿意奚堯看輕自己的份量,不由得強調了一番。
奚堯并不接他這茬,隻冷冷地看着他。
蕭甯煜被他看得有些讪讪的,但依舊不願繼續說下去。緣由倒是很簡單,他隻是并不想自己期盼已久的日子都用來說那些事,未免也太掃興。
“此事待今夜過後,孤再同你細細說來可好?”蕭甯煜别過臉。
奚堯卻很堅持,“事已至此,你總該讓我死也死個明白。”
“你能不能别說‘死’?孤都說了,沒有想過要你的命。”蕭甯煜聽得擰眉,到底妥協地松了口,“此事非孤一人所為,換言之,孤并未參與過多。”
這話不假,蕭甯煜素來是坐山觀虎鬥,隻不過這回嫌人動作慢稍微扇了扇風。
奚堯并不想讓蕭甯煜就此糊弄過去,聽後以手指沾了一旁杯盞裡的茶水,于案幾上寫下一個“崔”字,而後挑眉看向蕭甯煜。
蕭甯煜颔首,心中未因奚堯猜中而感到訝異,畢竟奚堯回京後得罪的人總共就那麼幾個,其中又以崔家為最首。
見蕭甯煜并未否認,奚堯譏諷一笑,“蕭甯煜,你真無恥。”
蕭甯煜知他心中有氣,認下這句罵,面不改色地給他重新沏了一杯茶,“将軍這又是從何說起?”
“你自己心裡清楚。”奚堯不喝他沏的茶,心底郁氣越積越多。
蕭甯煜先是從中作梗,讓他做了京郊四大營的統領,這便得罪了崔家。随後,又将他比武赢過崔士貞的事傳遍京都,令崔家面上無光,将人給得罪得更狠。
這樁樁件件都罷了,蕭甯煜最可憎的是分明一邊促使崔家将自己視為眼中釘,費盡心思想将他拉下馬,一邊又裝作為他好的樣子,來尋他索要好處,兩頭都要占。
這些事雖說都是蕭甯煜自己做的,但是奚堯這般依舊讓他心裡莫名不舒服,皺了皺眉,“孤如若不每一步都想好,你以為孤能走到今日?”
他不這麼說,奚堯倒是忘了,眼前這人可是費盡心思弄垮自己手足兄弟,踩着兄弟血淋淋的屍體上位之人,是一頭披着人皮的豺狼。
話已至此,奚堯對蕭甯煜再無旁的話所說,閉了閉眼,“是我愚蠢,信錯了你那些花言巧語。”
莫名的,蕭甯煜心裡一空,驚覺自己好似有什麼東西握不住了,急急地上前抓住奚堯的一截袖袍逼問他,“你方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奚堯睜眼,又冷又厲地看着他,将自己的袖袍從他手中一點一點抽出來,“沒什麼。”
他當然不會說,想起蕭甯煜幼時遭人殘害,他也動過恻隐之心;聽得蕭甯煜精通政略,他也動過結交之心。隻是那些臨時起的意,都在今夜被蕭甯煜親自碾碎了,散在這寂夜裡的寒風中,再無處可尋。
距上回來東宮也不過月餘,可到此地,奚堯竟覺得恍如隔世。
這殿宇同記憶裡一般璀璨、刺目,晃得奚堯心生退意,隻覺得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虎口。如此一想,奚堯下了馬車後站在殿外遲遲沒往裡進。
“怎麼,将軍可是要反悔?”蕭甯煜看着忽然停滞不前的奚堯,“你若現在想後悔,倒也來得及,隻是辛苦将軍再自己走回大理寺了。”
莫須有的罪名、屈辱的刑罰都不是奚堯所懼怕的,真正讓奚堯顧念的是他的父王、是父輩傳下來的榮光、是淮安王府上上下下百餘口人。
思及此,奚堯凄涼一笑,“你給過我反悔的餘地麼?”
他這般落寞的神情是蕭甯煜此前從未見過的,不知為何心底竟覺得有些許不暢快,伴有沉悶的痛意。
“奚堯…”蕭甯煜望着他的眉眼,呢喃出聲。
奚堯卻先低下頭,收起方才的神情,重新回到素日裡的冷淡,“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