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上可謂是熱鬧非凡,其精彩程度不亞于京都最有名的戲班子的拿手好戲。
先是大理寺卿薛成瑞聲淚俱下地說家中老父突發惡疾,得盡快返鄉侍疾。皇帝裝模作樣地感念了幾句薛成瑞的孝心,而後給人批了假,口中卻旁敲側擊地問起朱雀營失竊一案,問此案可有進展,能否在薛成瑞告假返鄉前結案。
薛成瑞被問得額間汗如雨下,咬牙跪地将頭重重一磕,“陛下,臣實在放心不下家父。家父年事已高,這一病隻怕是兇多吉少。我大周素來重孝,還望陛下念及臣之孝心,允臣辭去大理寺卿一職告老還鄉,在家父病榻前盡盡最後的孝心。”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連龍椅上的皇帝面色也沉了下來,不複方才的淡定。
“愛卿的孝心實在感天動地,可卿為兩朝舊臣,多年來為我大周社稷盡心盡力,少有人可比。你這一走,朕一時倒真難以找出旁人來任這大理寺卿一職。”皇帝頓了頓,看向台下的目光已然有些不愉,“不如愛卿還是先将這案子結了再返鄉也不遲,至于愛卿的父親,朕自會命禦醫前去為其看診。”
“陛下——”薛成瑞未料皇帝竟不願松口,惶惶然将頭擡起來。
“愛卿畢竟不是什麼名醫,你回去不如禦醫前去來得更有用,不是嗎?依朕看,你不如姑且安心在京将案子斷完,事後再返鄉也不遲。興許等卿返鄉時,令父已經被禦醫診治好了。”皇帝沒什麼耐心地打斷了薛成瑞剛起了音的話頭,循循善誘地說了下去,話裡話外竟是全無轉圜之地。
薛成瑞聽了面色異常難看,就在此時,他最不希望對上的幾人中一人開口了——
“薛大人莫不是傻了,怎的還不謝過陛下的恩典?特請禦醫前去診治這般的恩典,可是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鄭文勳笑眯眯地看向薛成瑞,一副很是關切的模樣。
但這朝堂上無人不曉鄭文勳此人,甯可看見他黑臉,都最好别看見他對你笑。此人作為鄭家的掌權人,任刑部尚書已有二十餘年,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十分心狠手辣,大周的十大酷刑之中有三都出自其手。
而此刻,對上鄭文勳的笑,薛成瑞隻覺得後背發涼,心裡直打鼓,說話時嘴唇都不停抖動,慌亂得不成樣,“臣謝過……謝過陛下的恩典……可這,這家父重病臣寝食難安,實在無心朝政,唯恐辜負陛下的期許……”
“陛下……”薛成瑞慌亂之下對着皇帝的方向哐哐哐又磕了三個響頭,隻見地磚上都留下了一抹鮮紅的血迹,“陛下,求您允臣辭官返鄉吧——陛下!”
殿内霎時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見皇帝面色陰沉得不像話。
從始至終一言未發的蕭甯煜在此時朝崔屹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對方神色并無異常,若非他心中知曉内幕,光看表面自然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他暗道崔屹真不愧是幾朝老臣,見過的風雨無數,眼前這點小風小浪倒還不至于令其亂了手腳,倒是鄭文勳的反應瞧着有幾分古怪。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皇帝要大發雷霆時,卻聽皇帝語氣平淡地問了句,“愛卿走後無論是這大理寺卿一職懸空,還是這案子懸而未定都讓朕憂心,不知愛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選推薦?”
“臣……”薛成瑞沒将頭擡起來,就那麼保持着額頭抵在地上的姿勢答話,“臣以為,大理寺少卿馮修仁為人端方、德才兼備,大理寺丞嚴臻性格沉穩、剛正不阿,二人皆能在臣走後頂替臣的職責。”
“那便如愛卿所言,此案便先交由大理寺少卿馮修仁主理,大理寺丞嚴臻協理,至于大理寺卿一職容後再議。”皇帝一言方落,緊接着又很快道了句,“若無要事,便退朝吧。”
言罷,更是等也不等便從龍椅上起來,拂袖而去。
若說朝堂上議事時的戲很是精彩,那這散朝後的戲則更是要精彩幾分,可謂是精彩絕倫。
隻見待到衆大臣皆陸陸續續地走出殿中後,一直站在原地沒動過的幾人這才慢慢地朝外走去,裝作不經意地從仍跪着的薛成瑞身側經過。
打頭的是方才開過口的鄭文勳,面上仍帶着幾分叫人看了膽寒的笑,“薛大人這麼着急着跑,也不怕将陛下給氣狠了?到時候别說是告老還鄉了,當心陛下讓你直接頭點地,一命嗚呼。”
薛成瑞捏着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讪讪的,“鄭大人說笑了,實在是家父病得重、病得急,并非是有什麼旁的原因,那談得上是什麼着急跑?”
“是嗎?”走在最後的崔屹沉着聲問了句,雖年事已高,但雙目卻不見渾濁,此刻帶着抹逼人的精光朝薛成瑞掃過來。
隻這一眼,薛成瑞的後背就又滲出了不少汗,方才直起來一些的身子也跟着塌了下去,嘴唇張了又張,好半天才嗫嚅出一句,“崔相……”
鄭文勳瞧他這樣,冷嗤了一聲,正欲再說兩句什麼,就先被一旁的衛解重扯了扯袖袍。
“怎麼……”鄭文勳在回頭對上崔屹淩厲的目光時,生生止住了話音,頭也立馬低了下來,“崔相。”
崔屹走至鄭文勳身側,手掌搭在他的肩上用力一握,神情淡淡地看着他,“文勳,此事可是你當的好差。”
肩膀上傳來的重力讓鄭文勳的面容都有些扭曲,卻非但不敢有異議,甚至畢恭畢敬地俯下了身,“崔相放心,之後我定會萬事小心,絕不會再出差錯。”
對于鄭文勳這番話崔屹并未發表任何看法,連一個颔首的動作都欠奉,目光不疾不徐地從鄭文勳的臉上移開,看向殿内除他幾人外的另一人,“殿下,戲可看夠了?”
雙手抱臂、背靠柱子看了他們幾人好一會兒的蕭甯煜聽見這句問話,笑着鼓了兩下掌,“孤若說沒有,崔相難不成還會繼續唱戲給孤看?”
整個早朝下來都面色如常的崔屹卻在蕭甯煜的掌聲後青了臉,半晌無言。
蕭甯煜狀似驚訝地輕呼一聲,“崔相這是什麼表情?莫非是不喜孤對您和幾位大人的稱贊?”
崔屹的雙眼微眯,“殿下如今的反應真是讓老臣好奇,此事中到底有多少是出自殿下的手筆?”
“事到如今,崔相才開始想這個是否有些太遲了?”蕭甯煜并不在意崔屹猜到多少,又或者說也不在意對方能找到多少證據,畢竟崔屹現如今已然是自身難保。
他緩緩朝着崔屹的方向走近,仗着身高的優勢居高臨下地俯視對方,“孤隻是想問問崔相,您如今有沒有後悔過自己押錯了寶?”
此言一出,崔屹身後的衛解重面色也沉了下來。無人不曉,世家之所以幫着五皇子蕭翊,便是因為其母淑貴妃是衛解重的嫡長女。
待蕭甯煜走後,衛解重也沒多留,先行一步,隻剩下鄭文勳陪同崔屹慢慢地走出宮。
行至一半,不見閑雜人等時,鄭文勳這才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崔相,其實這太子殿下話倒也不錯。雖五皇子和其母都心向世家,到底是要偏幫的,可五皇子天資愚鈍,再如何也難以與太子相較。您當初為何卻從未考慮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