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崔府十五年,崔稹對她的喜愛絲毫不減,可見手段了得。為這個,崔士貞沒少從母親與其餘父親的妾室口中聽見對女子的微詞。
可此刻,當女子走後,崔士貞的手卻情不自禁地撫上那根剛剛被她碰過的樹枝,鼻息間隐約還能聞到一絲殘香。
與衆人口中的“狐媚”二字截然相反,那香氣清幽、寡淡,淡得微乎其微。
是蘭花香。
崔士貞的目光落向不遠處的紅木花幾,那上面赫然放着一盆君子蘭。
耳畔似乎又響起那帶着幽幽蘭花香的話語:“斷尾求生才是上策。”
言之有理,不過,鄭家這條斷尾,得物盡其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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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朝堂上,衆臣正為昨日玉興橋坍塌一事議論紛紛。
期間,不時有灼灼目光投向蕭甯煜和奚堯,這兩位昨日救災的首要功臣。
奚堯面上神情依舊,是經年未消的寒霜,冷得人不敢肆意打量。而另一位麼,也是奇怪,素來嚣張之人如今立了功卻不見喜色,跟轉了性似的斂着神色。
議論聲漸歇,龍椅上的蕭顓剛想問話,就見蕭甯煜出列,行了一禮,頗有些要先發制人的架勢。
衆人都屏息凝神,心中忐忑,生怕殃及自己。
哪知蕭甯煜滔滔不絕、言辭懇切地說了一番,所言卻既不是邀功,也不是追責。
隻聽他緩緩道:“父皇,昨日兒臣親眼目睹玉興橋一帶災情,心中觸動,特此請願。一是,請求父皇下令,根據良田和房屋損毀程度,酌情減免對玉興橋一帶百姓的賦稅;二是,請求父皇能準允兒臣帶能工巧匠前去,幫助該地百姓重建房屋;三是,請求父皇準允兒臣在受災一帶搭設粥棚,赈濟災民,以慰百姓。”
蕭甯煜一口氣說了三個請求,皆是為了民生社稷,且方方面面都有所考慮,給出了一份堪稱完美的赈災策略。
饒是素來不滿蕭甯煜的蕭顓,對此都挑不出錯來。更何況蕭甯煜末了,還加上一句,施粥所需的糧食會由他自掏腰包,這下連“國庫不充盈”的借口都給堵上了。
蕭顓目光微眯,瞧着下方的蕭甯煜,驚覺即使是在他的故意冷待和打壓之下,當年那個處處令他不滿的孩童還是悄無聲息地成長起來,成了眼前這個心思缜密、深謀遠猷的儲君。
從前那些法子,統統都不管用了。
沒有過多思慮,蕭顓順水推舟地準了蕭甯煜的三大請求。
災情和民患解決了,朝臣神情未見松散,畢竟災禍的源頭還亟待解決。才修繕不久的橋梁怎會因連日大雨突然坍塌?其中貓膩顯而易見。
此事性質惡劣,且影響重大,蕭顓聲色俱厲,上上下下都遭了通訓斥,見個個被訓得垂着頭裝鹌鹑,這才消了消火,吩咐人去徹查一番。
不出三日,調查結果便呈了上來,折子上事無巨細地列出鄭家是如何從修繕玉興橋一事中将工程款挪為己用,共挪用多少,牽扯的人又有哪些,洋洋灑灑寫了數十頁。
這還不算完,當初修繕玉興橋是由五皇子蕭翊負責,如何也脫不得幹系。就好似,此事務是如何到了蕭翊手裡的,就得如何還回去,不死也得扒層皮。
蕭顓震怒,任寵妃如何為蕭翊求情,也還是下旨将蕭翊禁了足,且半年不得上朝。此舉不僅令蕭翊隔絕政事,也令外人可見其失了帝心,傳出去更是丢了民心,無異于把人從争儲隊伍中踢了出去。
親兒子尚且如此,身為罪魁禍首的鄭氏父子更加不會被放過。
好巧不巧,此時另有一份認罪書也呈了上來,認罪之人是端午那日在蕭甯煜馬具上動手腳的吉康。認罪書中,吉康稱他是收了鄭家的錢财,故而為之。
戕害儲君,又添一罪。
不日,鄭家便被上上下下翻了個底朝天,收繳大筆不義之财,還查出諸多陳年舊事,樁樁件件算下來,貪污、行賄、買兇等等惡事犯了不少。
數罪并罰,鄭文勳和鄭祺都被革去官職,即日處斬,家中親眷亦被判了流放。
至此,鄭家這一有着百年根基的世家大族被連根拔起,處理了個幹淨。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愁,該罰的罰了,該賞的也不能少。
奚堯與蕭甯煜救災有功,皆得重賞,而為救災負傷的崔士貞亦得了賞賜。
散朝時,奚堯朝崔士貞的方向看了一眼,見那得賞之人面色沉郁,想也是,不僅失了一臂膀,連原本擁立的皇子都幾乎半廢,損失何其慘重。
可崔家分明牽涉其中,卻能将此事撇得幹幹淨淨,非但不受牽連,反而得了好處,應變之快、心機之深實在不容小觑。
若說鄭家是紮手的荊棘叢,鏟除需要費一定心力;那崔家就是一棵千年古樹,根深蒂固、盤根錯節,僅憑他與蕭甯煜如今之力尚且難以撼動。
目光交彙之際,崔士貞雖沉着臉,到底對奚堯點頭緻意,随後轉身離去。
奚堯為了等身後的蕭甯煜,步履稍慢。
等他們一同踏出殿門時,一縷天光照在了他二人身上,腳步皆滞,不約而同地擡頭望天。
京中連續多日的雨總算停歇,放了晴。
奚堯望着那萬裡晴空,道:“天晴了。”
“嗯。”蕭甯煜收回目光,偏頭對奚堯笑了下,“欽天監說,此月餘日皆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