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知州?”奚堯皺起了眉。
“不知将軍可還記得,孤之前同你提過這益州饑荒一事?”蕭甯煜突然話鋒一轉。
此事已然過了有些時日,但奚堯并未能忘卻蕭甯煜當時的猜忌試探,臉色陡然冷下來,“你不會還覺得儲備糧之事與我有關?”
蕭甯煜見他冷下臉,直呼冤枉:“将軍想哪去了?孤隻是覺得益州擅自收取儲備糧一事,與這當地知州必然脫不了幹系,正好趁着此次機會一并查了。”
奚堯自然沒有異議,不料蕭甯煜見他應下後,又看向他,笑吟吟道:“那待會兒孤就命下面的把人給你送來。”
奚堯一怔,福至心靈地領會到這便是蕭甯煜所答應他的“好處”。
把人交給他來審,他想查的便讓他查個仔細,這對他而言确确實實是比任何奇珍異寶都來得更有價值的好處。
他真心實意地向蕭甯煜道了聲謝:“多謝殿下。”
蕭甯煜揚了揚眉,很是意外,“得你這麼一句謝,可真是不容易。”
靜了靜,兩人都不再說話了。
蕭甯煜朝奚堯看去,就見人垂着雪白的頸子,吹了吹杯中的茶水,身上透着股溫熱氣,與他相隔不過咫尺,觸手可及。
他們二人鮮少會有這般溫情安靜的時刻,意外地令蕭甯煜萌生出一些諸如天長地久的美好願景。
“若能與你這般一輩子下去,好像也還不錯……”蕭甯煜原本隻是心中想想,不料一時不察說出了口,剛說完沒等人反應,自己先愣住。
他正想找補,卻聽邊上輕飄飄傳來一句,“我跟你哪有什麼一輩子?”
一輩子太長,本不是他們如今敢肖想的,能相攜走至何時尚不可知,談何長久。
話沒錯,隻是蕭甯煜這心裡聽了總歸不舒服,暗自磨了磨牙。
送走蕭甯煜後,奚堯便去見了徐霁。
徐霁服過藥也用了些吃食,瞧着精神比昨日好了些,隻是依然病氣纏身,一時半會兒是好不起來,得養上段時日方能恢複。
見着奚堯,徐霁又激動起來,将昨日說過之事又與奚堯複述一遍,說至激動之處,潸然淚下。
奚堯不曾打斷他,耐心聽他說完,才對人道:“徐先生以為,我兄長為将數年,這将軍之職他當得如何?”
徐霁瞪大了眼睛,滔滔不絕起來:“奚将軍英勇有為,領兵多年,戰功赫赫。在軍中,奚将軍禦下有方,又仁德親和,與士卒同甘共苦,無不敬仰;在戰場上,奚将軍勇猛果敢,多出奇招,多次化險為夷。若要我說,奚将軍便是那天生的将材。”
奚堯對他莞爾一笑,點了點頭,“正如先生所言,我兄長為将多年,文武兼備,又精通方略,那為何先生斷言,雁津一役是因先生不在而緻兵敗?”
徐霁愣住。
奚堯目光如炬,字字珠玑:“莫非在先生眼中,離了先生的奚凊便是個失去臂膀的廢材?”
徐霁急忙辯解:“我決無此意!”
“徐先生的才能我自是清楚,可先生也該知曉,先生在,兄長是如虎添翼;先生不在,兄長也仍然是那個年少成名的大将軍。”奚堯的語調溫和下來,目光中有着安撫人心的力量,“所以先生不必過于自責,雁津一役已成定局,兄長深陷其中,縱是先生身在軍中,恐也難救下兄長。”
雁津一役之敗牽扯衆多,幕後之人精心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奚凊罩在其中,難以逃脫。
徐霁緩緩垂下頭,聲音低下去,“您說的是,虧我讀了這麼多詩書,卻隻能自困。”
見他想通了,奚堯便不再多說此事,關心起徐霁的其他事來,“不知先生日後可有何打算?”
徐霁擡起眼,與奚堯四目相對,仿若下定某種決心,艱難地從床上起身,踉跄跪地。
奚堯被那跪地之聲一震,連忙去攙扶:“先生這是做什麼?”
“二公子,我徐霁别無他長,隻有一身的才學堪堪有些用處。還望二公子不嫌棄,将徐霁收入門下,此後願為公子馬首是瞻,鞠躬盡瘁。”徐霁嗓音沙啞,卻擲地有聲。
奚堯歎了一口氣,“先生有所不知,我如今已在京中任職,不再是邊西将領。先生之才若是交付于我,怕是會被埋沒了。”
徐霁卻搖了搖頭,“我這一生不求名利,隻求能追随一明主。”
此等肺腑之言令奚堯心中激蕩,俯身去扶徐霁起身,說了當年奚凊說過的話:“得先生,是我之幸事。”
冥冥之中,就好像是亡兄念及他此路孤險,特将徐霁送至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