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休養了十幾日,皇帝的身體總算有所好轉。
想來是被這荒唐之事氣得不輕,這才剛剛好轉一些,皇帝就傳人拟旨一封,道是五皇子德行有失,罰去守皇陵,此後非召不得入京。
五皇子的生母姜琦琇得聞此事,整日以淚洗面,更是去皇帝寝殿外跪了足足三天三夜,也未能動搖聖心分毫,鐵了心要将人丢遠些,省得在跟前礙眼。
對五皇子的懲處尚且是落在明面上的,而對其餘牽扯之人的冷落則不見首尾,難以揣摩。
福如海提心吊膽許久,好不容易盼着皇帝身子好些了,動作利索地嚴密處置了那個犯事的宦官,趕緊以此到跟前表了一番忠心,就差提着腦袋發毒誓。
卻也隻換來皇帝輕飄飄的一眼,上下掃了掃,“朕今日才發覺,你這身上穿的、戴的可都不俗。”
福如海心中大駭,一時聲淚俱下,“陛下,老奴這身都是陛下從前賞的……”
他今日已然穿得很是簡樸,也就在腰間還挂了塊從前皇帝賞賜的玉牌充充門面,不至于樣子太過落魄。
說到這,猛然回過味來,他狠心朝着自己臉上重重甩了幾個耳光。
賞賜是過去他深得聖心時賞的,哪有底下出了這樣大的差池還将從前的賞賜戴出來的道理?
又聽皇帝幽幽道:“福如海,朕瞧你是人老了,不大中用了。”
福如海頓時跌坐在地,滿面頹然。
傳旨那日,空中飄着點細雨,行宮裡一片冷寂。
小盛子提着衣袍,邁過了好幾個水坑,這才走到那蕭索偏僻的院落。
他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地将那封不長的聖旨念完,垂眼看向跪在身前的那人,對方身上已然尋不到往日的尊貴嚣張,内心生出幾分唏噓。
他神色微斂,語調無波無瀾,“五皇子,接旨吧。”
蕭翊身上隻着了一件單衣,長發淩亂披散着,渾身幾乎都被雨水浸濕,好不狼狽。
他盯着遞到跟前的那封聖旨,眼睛裡都快要噴出火來。
想不到十幾年的父子情分,最後卻隻得了這麼短短幾十個字而已,何等涼薄?!
不遠處,有人負手而立,身邊人為他殷勤地撐着傘,不讓雨水沾濕他衣衫分毫。
那人遙遙望着這邊的動靜,不願再上前半步,像是生怕沾上什麼髒東西,十年如一日的嫌惡。
冤屈與悲憤在心中熊熊燃着,蕭翊聲嘶力竭地朝那人吼道:“蕭甯煜!你欺人太甚,我做鬼也不會……呃啊!”
重重的一腳踢在他身上,害得他整個人摔進肮髒的泥水中,方才還對他和顔悅色的小太監高高豎起眉,厲聲呵斥:“五殿下莫不是昏了頭了,怎可直呼太子的名諱?”
蕭翊自小被嬌慣壞了,何曾受過此等屈辱,勃然大怒:“你個閹人膽敢這般對本殿下?!”
小盛子朝邊上的幾個宮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立即會意上前押住蕭翊的手腳,又以絹帕堵住口,再多的謾罵叫嚷都化作了徒勞的嗚咽。
小盛子将蕭翊的狼狽慘狀瞧在眼底,譏笑:“閹人怎麼了?殿下不就喜歡閹人麼?”
身邊幾個宮人頓時笑開了,嘲弄的笑聲激得蕭翊滿臉屈辱,額間青筋暴起。
小盛子将事情辦完,低着頭走到蕭甯煜跟前回禀:“殿下,事情都辦妥了。”
“陛下既已下旨,五弟也不必随行回京了,此處去皇陵倒還近些。”蕭甯煜淡淡吩咐。
小盛子颔首,“殿下所言甚是,奴才定會辦妥。”
話音剛落,手裡就被塞了塊東西,他擡頭對上瑞公公的臉,心下又驚又喜,“瑞公公,這……”
換來意味深長的一句:“盛公公在陛下跟前當差辛苦,平日裡也該對自己好些才是。”
低頭一瞧,掌心裡赫然是塊色澤潤亮的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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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不見,奚将軍看上去倒是氣色不錯,近日行宮裡的動蕩似乎未曾影響将軍分毫。”崔士貞見着奚堯後,張口便是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奚堯佯裝不解其意,“崔将軍何出此言?我隻知陛下抱病一事,如今陛下龍體既已無恙,我自然身心皆輕,再無憂慮。崔将軍這麼說,莫非是還有什麼别的煩心事?”
不輕不重的回敬像在棉花團裡塞了枚細小的釘子,紮得崔士貞面色微變,好一會兒才扯出個不情不願的笑來,“奚将軍說笑了,我哪還有什麼别的煩心事?隻是陛下這次病得實在突然,我為此牽腸挂肚,多有不安。”
“原來如此。”奚堯輕笑,“那等回京以後,想來崔将軍便可以睡個好覺了。”
崔士貞面色愈加難看,險些連笑都挂不住了,忽地話鋒一轉,幽幽道:“說起來,上回盂蘭盆節的回禮奚将軍離府時似乎忘了拿,改天得差人給将軍送去。”
奚堯心下一沉,知道對方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此事,面上裝出訝異的樣子,“啊,那日我府上還有别的事要忙便先走了,特地囑托郭将軍幫忙轉達。我的那份回禮也由郭将軍順手領了,之後轉交于我。或許是賓客太多,府上的下人一時沒留神也說不準。”
聽了奚堯這般滴水不漏的回答,崔士貞仍未打消疑慮,“哦?這我倒是不清楚。不知奚将軍那日是為何事繁忙?”
奚堯淡笑:“還能是什麼?不過是鬼神之事罷了。這些事平日說起來怪不吉利,還是不說與将軍聽了。”
崔士貞深深地看了奚堯一眼,“奚将軍,之前陸将軍所提之事,不知你考慮得如何了?”
奚堯驟然沉默下來。
崔士貞自顧自地說道:“所謂物有所宜,材有所施,奚将軍心裡應當清楚。”
莫名的,奚堯憶起一樁不知何年何月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