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有名商賈得了一隻稀罕少見的鳥,因拖着一截長長的青色尾羽而得名青黛,據說是好不容易從極寒之地捉來的。
北周以鳥為祥瑞,這又是罕見的珍稀品種,引得名門權貴紛紛争相出價,都想将這隻鳥買回家中。
然而,還沒等商賈賣出個合心意的高價,這隻青黛鳥就因無法适應京中的氣候先一步病死了。
瀕死之際,那隻青黛竭盡全力發出一聲凄切至極的嘶鳴,衆多聞者都不禁為其生出恻隐之心。
青黛,青黛。
那聲嘶鳴猶在耳畔,令奚堯忍不住疑惑:
如今的他與那青黛鳥可有何不同?
邊西與京都,他究竟更想待在何處?
“叮”的一聲輕響,是有人故意執箸與碗碟相碰。
“想什麼呢?”蕭甯煜一臉不解,不知奚堯怎麼吃飯吃到一半發起了愣。
奚堯回過神,淡淡地瞥了人一眼,“在想宮裡難道有誰故意苛待你,讓你連飯都吃不上?還非得跑到我這兒來。”
他原以為回京後的日子應當與過去并無太大分别,卻不料會有人隔三差五地跑到府上來蹭飯。
宮裡那麼多禦廚,難道就沒有一個做得合蕭甯煜的胃口?
甚至愈發得寸進尺起來,每回走之前還要對他府裡的廚子點上兩道菜。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等厚顔無恥之人?
蕭甯煜夾了一筷子鵝脯進碗裡,笑着應:“吃飯是次要,主要還是為了……”
“為了什麼?”奚堯聽他話說半句,奇怪地朝他看來。
蕭甯煜拿手邊的絹帕不緊不慢地擦了擦嘴,這才道:“為了出宮透口氣。”
對上他唇邊漾開的笑意,奚堯遲鈍地回過味來,一下像被嘴裡的米飯噎住了似的,半晌說不出話。
為掩人耳目,蕭甯煜回回都是走的後門,很是憋屈。
此刻,他瞧着奚堯耳尖冒出來的那點紅意,猶似嘗到一口沁人的蜜,甜津津的,連日的憋屈也頓時消散。
又想起他上回走的時候,正巧聽到府裡幾個下人在閑聊,道是奚堯最近的胃口比前些時候好了不少,心下更為愉悅。
今年秋闱的主考尚未敲定,不過蕭甯煜已然事先安排好了人在朝堂上推波助瀾,想必再過幾日便能定下來,不出意外就是那些人。
衛禦史早年曾在太學待過一陣,為太學諸生傳道授業解惑,深受敬重。
他的這些學生如今基本都入了仕途,明裡暗裡成了他的助力,上下沆瀣一氣,将秋闱這一天下莘莘學子奮力騰躍的龍門變作了斂财的工具。細細查起來,如此大患竟已有數十年之久。
而今萬事俱備,就隻差那最關鍵的餌。
“你是說,讓我去物色學子?”奚堯一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蕭甯煜颔首,“到時,我會先将今年的考生名單給你一份,你從中挑幾個人去接觸一二。”
每年的秋闱都有人不幸作了“羔羊”,蕭甯煜此舉是為了在秋闱開考前,事先選出幾個最有可能成為“羔羊”的人。若最後這幾人中有誰被調換了考卷,便以那人為餌。
通常,這些倒黴羔羊要麼一直被蒙在鼓裡,要麼即便知道了也無處申冤。提前将人物色好,既是為了方便日後見機行事,亦是為保護這些學子的安危。
考慮到屆時免不得鬧起來,此事還是由手裡握着兵權的奚堯來辦更為妥當。
現今的大理寺卿又是念着奚家恩情的嚴臻,便是移交大理寺處理也會方便很多。
奚堯點了下頭,表示自己心裡有數了。又見人還一副坐着沒想走的樣子,有些不耐起來,“你還不走?”
沒有旁人在場,奚堯素來是半點面子都不給他留的,說翻臉就翻臉。
蕭甯煜失笑,正欲起身離去,瞥見奚堯放在桌上的手,沒由來心思一動,捉住那雪白的手腕提起來,低頭湊近,鼻尖堪堪停在指尖上方,深深一嗅。
“将軍在手上抹什麼了?香得熏人。”他微微擡眼,祖母綠的眸子格外瑩亮,直勾勾地盯着人瞧。
哪有抹什麼?
無非就是吃飯前碰過一下茶葉,這都能被聞到?
什麼狗鼻子。
奚堯臉上生出點燥意,咬着牙道:“再不松手,你信不信等下我手上沾的,就該是你的血腥味了!”
由于有過太多前車之鑒,蕭甯煜自然清楚奚堯絕不是光嘴上說說而已。
畢竟,眼前可是隻但凡被惹毛了真會狠狠給他一爪子的兇悍野貓。
不過,反正摸都摸了……
蕭甯煜不怕死地垂首,于那散發着幽淡茶香的指尖落下一個輕如羽翼的吻,轉瞬即離。
指尖卻似乎被這一下弄得有些酥癢,下意識蜷了蜷,似退避,又似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