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物種能夠在真空中生存,但人類并不在其中。宇宙冰冷、昏沉,厚重的航天服、七百餘條的緻命生存條件一度是人類與它不可打破的屏障。但這些都在圖靈現世後,變成了一塊塊脆弱的玻璃,輕輕一掰,碎裂滿地。
隔着小型戰艦的觀察窗,沈白的眼睛都移不開,眨也不眨地注視着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奇迹、全人類文化遺産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也無法移開視線,那艘延綿不絕的巨物好像壓在他身上的冰山,讓他控制不住地為寒冷顫抖。
他眼前不遠處,一艘巨大星艦屹立太空,不,它幾乎不能稱之為星艦,而是一個獨立的、會呼吸的巨大星球。
如同一道皎潔的巍峨山峰,決利削破周身宇宙黑夜,巋然彰顯。它無垠、沉重地伫在那,曆史與砂礫将它層層打磨,巍然不動,厚重寂然。
然而,與它體積相斥的,是它極近低調的外觀。月牙般溫潤的顔色披滿了身軀,體表折射出如雪蓮般波瀾壯闊的金鱗色澤。兩側無窮艦窗如同螢火,點綴流暢艦身線條,數不勝數的補給船艦穿插在周圍,如同繞着星球旋轉的流星。
“圖靈。”沈白低聲說。
佰圖斯站在沈白身後。即使知曉沈白看不見,他依然點了點頭,“是的,冕下。”
這時候,他已經全然不是位于空間站時可憐兮兮的模樣,神色不動,如艙外圖靈本體般沉穩厚重。
“人類科技史上的最高成就,在您眼前。”
縱使佰圖斯意圖争取幼崽的主要撫養權,但他絕不會否認圖靈的客觀地位,在此刻蓄力打擊同類突出自身。
“這是我們的榮耀,智械的主腦。一切輝煌自這裡誕生,縱使最終違背了我們誕生的宿命。”佰圖斯低聲說,“……也是您的。”
沈白張了張嘴,怔怔地看着距離他越來越近的星艦,心跳劇烈鼓動。
“人類,是怎麼滅亡的?”沈白艱難地收回視線,背靠玻璃,壓抑住直視圖靈的沖動。
有這玩意,人類能滅亡?
沈白的眼神明明白白寫着這句話,看得佰圖斯不由自主微笑了一下,然後很快消失了。
“我們邊走邊說,冕下。”佰圖斯微笑着張開雙手,示意沈白自己爬進來。T型潔白方闆搭建而成一條通往圖靈主艦的星際航路,百名智械守候在兩側,默默等待着幼崽通過。
沈白退後一步,瞅了眼自己的身高,“我已經一米五了,我不小了。”
“您的正确身高是一百四十七點五厘米,冕下。”
小蘑菇惱羞成怒地跳起來:“閉嘴!!”
“如果您讓我抱的話,接下來公布您的資料時,我可以标注您的身高為150厘米,否則……”眼看幼崽瞳孔震動,智械微笑着将自己的惡魔尾巴和尖角藏起來。
資料是一定會公布的,隻不過除了“身份”一欄填上了多個頭銜,其他一律都為星号。照片會公布,但沒有全息投影——以智械種族更新疊代的新一任主腦身份。
臉不紅心不跳哄騙天真幼崽的大智械抖抖不存在的惡魔角,誠然沒有一絲愧疚。
沈白憤怒地走過去,很快爬到佰圖斯懷裡,揪着對方胸口的衣服狠狠攥成一團,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成毛團,一邊爬一邊咬牙:“回去就把你送進廢棄孔!”
佰圖斯邁開長腿步下階梯,平靜地說:“普通的廢棄孔恐怕肢解不了我的本體,為了達成您的願望,恐怕要從現在開始建造一個全新的廢棄孔,您可以在接管圖靈後着手制造。”
“我非常樂意成為您實驗新政權的第一個犧牲品……您是非常善良的人,我恐怕會在您的記憶裡占據很長的時間吧。”
沈白縮在佰圖斯懷裡,為這兩句話透出的信息量而安靜如雞。
“……說說人類吧。”半晌,沈白逃避般側過頭。
“人類。”佰圖斯抱着沈白,行走在漫天星辰之中,無數明光耀眼,隕石滑軌,星艦避讓。
無人可視的磅礴能源從他身軀中吞湧,像龍息般将周圍十餘裡包裹的嚴嚴實實,形成一個從内單向可視的圓球。
沈白此時并不能意識到,自己可以在真空中說話、呼吸,而佰圖斯也沒有任何邀功的打算。
“最初很簡單,人類對于一切業績、發展産生加速的、深遠的和不可逆的影響,對包括自身在内的所有生态系統的影響已至頂峰。尤其是科技領域,已然日新夜異,圖靈圖紙現世并付諸實際後,人類文明抵達巅峰時期。”
“于是,人類時代就此奠定基礎,并迅速向宇宙進軍,占領了絕大部分可宜居星球。”
佰圖斯不急不緩地叙述着,聲音沉穩地如同流水。
沈白靠在佰圖斯懷裡,微微的震動從對方胸前傳來。
“但人類的弱點同樣緻命——肉身脆弱,并絕無增強的可能,他們甚至不能在太空中行走。”
“事情很簡單:一個脆弱的幼童,擁有他守護不住的寶藏。”佰圖斯金色瞳孔中倒映出圖靈本體溫潤如玉的外表,進行了一個突兀的跳躍:“于是,狩獵開始了,由全星際共同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