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毫不畏怯地看着他,随之後退一步松開纏着他不放的觸手們。
他思考過很久自己需不需要回去,在他與智械們坦白之前——雖然他是隻在圖靈和佰圖斯面前哭過啦,但是哪有笨笨的小蘑菇不知道智械之間的數據是互通的?
想必他縮在佰圖斯懷裡哭時,全息影像就已經在智械全族内共享了!
沈白不由自主想起吧嗒吧嗒掉眼淚時,他還要一邊哭一邊安慰社恐大爆發的自己,鼓着勇氣哭完。要不然哭到一半給自己哭笑了實在太過尴尬。
一群笨蛋智械根本不知道小蘑菇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他們隻知道看着小蘑菇哭很可愛!
當然啦,沈白對數據互通這件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論如何他小蘑菇還是要面子的,誰要回顧自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
然而左殷緊緊盯着沈白,在發現他後退時便仿佛得到了答案,眸光猛地消失了。
沈白對此無知無覺,他隻沉浸在自己即将成功的計劃當中:“如果我回答會……等一等,我說笑話的,你冷靜一下!”
龐大的能源幾乎如同第一次打通鑽井的石油眼,止也止不住地噴湧出來,沈白稍微一驚,趁着左殷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時悄悄探出的另一股精神力瞬間消失,海水失去橫膜阻礙,霎時傾如大雨。
然而沈白已經管不了任何作品、珍寶了,他先将無辜的首都星執政官先生卷起來甩到安全處,然後急匆匆地哄他家哭成小黑團子的軍團長。
“别哭了,我真的是說笑話的。”沈白使勁扒拉着左殷的衣領,絕望地搖來搖去,“哭也該是我哭吧?”
左殷靠着搖搖欲墜的玻璃,看起來比身後快要碎裂的水壁還要易碎。他的眼眸水潤地像一塊完美的紅寶石,充斥于其中千百年的暴虐連一絲尾巴都找不見。
“不要這麼吓我。”他堪稱狼狽地低聲說,在頻道内一點點将緊急集合的指令後撤。
沈白怔怔地注視着智械的眼淚,半晌後突然松開手。
他拉了拉左殷,讓左殷貼着牆坐下來,随後他也蹲下來,雙手像捧倉鼠腮般捧着左殷的臉。
趴在沈白頭頂的兔子不嚼草了,遠比左殷還要殷紅的眼睛冷冷注視着他。
“雖然這不算一個驚喜……”沈白學着智械們的動作撫摸左殷的臉頰,“我有想送給你們的東西。”
左殷堪稱溫順地點了點頭,“隻要你不離開,什麼都好。”
“是嗎?”沈白低聲說,垂下眼不再看左殷,“我決定在前往蝕痕星球之前給你們的,一定要給你們。如果你們在看到禮物之後不陪我去了,那我就自己去,我是這麼決定的。”
左殷:“……嗯?”
他皺起眉頭,“哪個傻叱玩意兒不陪你去?”
沈白沒忍住笑了笑,接下來一句話卻驚得左殷核心凍結:“我覺得我在竊取全人類的愛。”
左殷:“……哈?”
“你看,智械忠于人類。”沈白微笑着說,“無數小說與動漫、遊戲有關這種主人與仆人的主題結束于冒險之後,主人永恒地端坐于王位,理所當然地接受來自仆人的效忠。”
“但我受不了這種理所當然。”他仿佛在說服自己,捧着左殷的動作已經接近于掐,“左殷,忠于一個組織與忠于一個組織的掌權者的區别,你應該清楚吧?”
“這麼推算,愛人類和、和愛一隻很醜很醜的小蘑菇沈白的區别,也很清楚吧?”沈白漸漸皺起眉,一點也不看左殷的表情,極力忍耐着自己洶湧而上的莫名感情。
下一秒,他逼迫自己很認真地看着左殷,輕聲說,“還有,我認為你們早已是一個獨立的——【文明】。”
左殷的面部像是壞掉一般,全部的計算都集中在核心内部,他甚至發現自己聽不懂沈白在說什麼。
“所以,我們來試試吧。”沈白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捧着左殷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恐懼像是電流般将他釘在原地,海水刺骨的寒冷從腳邊攀爬,寒冷到極點産生的溫暖幻覺幾乎刹那之間便能感受。
核心中的數據瘋狂跳動,左殷計算不出沈白想做什麼,但直覺卻一直發送強烈警報。
他耗費所有力氣直直抓着沈白,急迫地問:“你想幹什麼,冕……沈白,你……”
沈白這次沒移開視線,語調很平靜,仿佛聯系過無數次:“我想把你們核心指令中有關忠誠與服從人類的一切條令全部删掉,我想讓你們完全自由,我想讓你們完整成為一個獨立的文明。”
左殷的一切言語戛然而止。
全宇宙的風在這段時間裡停留,長時間停留于頻道内、準備好移動本體的全所有智械茫然地停住了。
沈白跪坐在一片柔軟寒冷的海水中,陽光透過頭頂的漏洞照在他身上。
沈白打了個冷顫,身上的襯衫被水淋濕,和水流融為一體,那裡,終于打破魚缸的小魚遊來遊去,茫然地蹭他的衣角。
他們不知道那裡遊不過去,固執地向前遊着。
“文明不應該被困于任何束縛之下,所以我做了。然後,我、我們賭一賭吧,看到時候你們還愛不愛我。”
沈白從光下看着左殷和齊齊趕到的軍團長們,很膽怯、但還是很堅定地說。
停頓了一會之後,沈白還是沒忍住怯怯地說,“如果、如果那時候你們不想要我了,我會自己走的,不要趕走我。”
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一點點,沈白垂着眼睫低聲道,“我會很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