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冬天,我出生在一個邊陲的小鎮。
三歲以前的記憶已經全部忘記了;三歲到五歲的記憶除了受凍挨餓,就是被謾罵責打;五歲之後的記憶要稍微好一些,因為我父母期盼已久的弟弟終于出生了。
我說話走路都要比其他孩子晚一些。就算會說話了,也隻是安靜乖巧的自己玩,從不哭鬧,領居們都誇我好養活。
我隻是知道哭了會再次遭受毒打罷了。而且比起和其他人相處,我更喜歡自己待着。直到八歲的時候,我還喜歡蹲在家門口數螞蟻玩。
我和林清風認識的時候,也蹲在家門口數螞蟻。
“你的礦泉水瓶還要嗎?”
他問我。
我看了看身邊還剩一點點的塑料瓶搖了搖頭,把瓶子遞給了他。
“你不上學嗎?”
我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
我低頭數螞蟻,不怎麼想搭茬。本以為他會離開,結果他反倒蹲了下來,在我面前比劃起了一堆我看不懂的手勢,惹得我心煩。
我隻好不耐煩的回了一句:“鄭芸芸,我叫鄭芸芸。”
他收回了在我面前比劃的雙手。
“哦,是白雲的那個雲嗎?”
“不知道。”
“好吧,我叫林清風。”
我頭也沒擡。我當然知道你是林清風。誰不認識巷子口啞巴流浪漢家的便宜兒子。
其實流浪漢也不是真的流浪漢,他好歹有個自己的家,也有一輛屬于自己的三輪車。隻是他是個撿破爛的,還是個啞巴,所以鄰居們都叫他流浪漢。
林清風卻是真的便宜兒子。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的母親是誰。
隻知道流浪漢某天早晨回來,懷裡抱着個襁褓裡的嬰兒。他們一開始說是他撿的,可是這年頭哪會有男棄嬰呢?于是他們又說是流浪漢偷的,買的……總之說什麼的都有。
但是沒一個信林清風是流浪漢親生的。
因為林清風很聰明,長得也不像流浪漢五大三粗的,反而有些秀氣。他和其他同齡的小孩不太一樣,從小就不愛笑,唯獨學習成績特别好,是家長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對我感興趣呢?或許因為我也和其他同齡的小孩不大一樣。
畢竟巷子尾那戶重男輕女的人家大閨女八歲了,不愛搭理人還不送去讀書也不是什麼秘密。
“你想讀書嗎?”
他問我。
其實我不太能理解讀書要做什麼,我父母好像也沒這個打算。但是我知道上學的人白天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用待在家裡。
不用待在家裡意味着挨打的機會也會少很多,于是我點了點頭。
後來他打了個電話,家裡來了一群穿着白襯衫黑褲子的人。雖然我莫名其妙又挨了一頓打,但是打完之後就被告知能去上學了。
那一刻,林清風在我的心裡的形象一下子有了八尺高,他就是我的大英雄,我也成了他身後的小跟班。
在我眼裡林清風簡直是無所不能的。他雖然不愛笑,話也少,但是我知道他隻是面冷心熱。
上課時候老師講的聽不懂的地方,全靠他給我補習;有時候父母把我忘了沒給我留飯他也會帶我回家吃飯;被父母揍的時候他還會帶着我逃跑……雖然最開始報過幾次警,但是好像沒有什麼用,隻會換來變本加厲的毆打後,我們就再也不這樣做了。
躲到林家的時候,盡管看不懂林叔叔比劃的手語,但是我還是能感受到他對我的歡迎和熱情。我去他家蹭飯吃的時候,他還會把僅有的一碟肉菜推到我面前。這讓我有些不太适應。
被惡意奴役久了,突然感受到他人的善意都會讓我不知所措。
這個世界上會對我散發純粹善意的人并不多,林清風算一個,林叔叔也算一個。
因為他倆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這樣好的林叔叔卻死了。
死在了把收來的廢紙殼送去回收廠的那條路上。司機肇事逃逸,報警卻不了了之。警察說那條路上沒有監控,無法判定當時的情況。可是我明明看見五十米外的紅綠燈上有一個白色的攝像頭。
“哦,那個壞了。”
警察叔叔擡頭看了一眼,輕描淡寫。
那段時間林清風很頹廢。還在青春生長期的男生消瘦得吓人,牽着他的手的時候,甚至能摸到他的骨頭。
“我們去求求警察,我去求求他們,一定有辦法的。老師說了,有事情找警察,警察叔叔會幫我們的……”
在那一刻,比起心疼,我更多的是害怕。或許我天生就繼承了來自父母自私的性格。我害怕林清風也走了,那這個世界上就真的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林清風……你别死,我害怕……”
我伏在他的床頭哭。
真奇怪,明明去世的是林叔叔,可是我這段時間落的淚卻比林清風要多的多。林清風的感情太過内斂,就和林叔叔一樣。
隻不過林叔叔無法傾訴的是話語,他無法袒露的卻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