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死的。”林清風看着我，露出了這半個月來唯一的一點笑。盡管隻是一個苦笑。然後平靜的叙述着殘忍的事實，“警察不會管的，我都看見了。”

“肇事逃逸的那個人早就找到了，隻不過他給裡面塞了錢，被我撞見了。他們看我是小孩，我上去鬧了，反而被勒令警告了一頓。”

“我們說我爸是違規駕駛，付全責。出于人道主義，賠了我兩萬……哈哈，兩萬塊錢居然能買一條人命。看來我們的命還真是賤。”

林清風一開始笑出聲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我抱着他也跟着一起哭。

我們真傻。老師騙了我們，明明我被父母打到吐血的時候警察叔叔沒來救我，林叔叔死的時候警察叔叔也沒來救救林清風。

他說的其實沒錯，我們的命，真的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低賤。

哭過之後，我熟悉的那個林清風又回來了。他去求了班教，戶口挂在了她的名下，不用被送去孤兒院。他隻是比從前更刻苦的讀書了。他說我們這樣的窮人，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有這條‘捷徑’可走了。

我雖然不明白，但是我很聽話。到小學畢業為止，我和他的的成績從來沒有離開過第一和第二的名次。

考試成績出了以後，他像小時候那樣再一次問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去市裡的私立學校念書，我還是義無反顧跟在他屁股後面走。

我父母倒是沒有阻攔，因為私立學校不僅免學費食宿，還每個學期往我父母卡裡打兩萬塊錢。

我以為離開了那個沼澤一樣的家裡，我會越來越好。但其實沒有。

我還是隻有林清風這一個朋友。

随着年齡的增長，被無視的冷漠升級成了言語的暴力，宿舍床鋪上偶爾也會有髒亂的鞋印和沐浴露。女生毫不掩飾的嫌棄和男生自認為隐晦卻露骨的目光……在初二分班之後終于從眼神和言語變成了實質性的暴力。

我不理解陳凡為什麼會一邊哄着我别哭一邊給予我要被撕裂開的疼痛；我也不理解李子儒為什麼和其他女生一般用煙頭燙過我的胸部後又威脅我遠離林清風……我在這個學校裡能躲藏的地方隻有蘭老師在的校醫室，隻有在那裡我才能睡一個安穩到迷糊的午覺。

我不知道這些疑惑可以向誰傾訴，我也不敢哭着喊疼。很久以前，第一次被陳凡拉進體育器材室和周主任說了以後，她罵我活該，因為我天生下賤，這是我自找的。

原來如此，都是我天生下賤，怪不得别人。

可是我不想這樣，林清風。

我有乖乖聽你的話，認真讀書，好好吃飯，刻苦努力。我想要和你一起去你說的京市，去過你說的那種幸福的日子，所以要加倍的努力和自律。

可現在我卻連自己的眼淚和委屈都控制不住。

我坐在宿舍的床上落淚，難過的快要哭死過去。但也有可能我真的死了，死了很多很多遍。

是因為我犯的錯所以惡魔懲罰我，想讓我體驗各種死法的痛楚嗎？

不然為什麼我的身體和靈魂都要感受同樣的痛苦呢？

終于有一天，上帝派了天使來救我。天使姐姐雖然用着我的身體，可是她笑起來的時候要比我好看的多。書裡說是因為一種叫做‘自信’的氣質。

天使姐姐做了我一直不敢做的事情。她比我勇敢，也比我堅強，在我眼裡她就像林清風一樣，是我的大英雄。

雖然我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說‘抱歉’。

砸死陳凡的時候她說了抱歉，殺了李子儒的時候她也說了抱歉，把蘭校醫推進學校池塘的時候也說了抱歉……甚至在醫務室刺傷自己的時候，她也和我說了抱歉。

明明道歉的人該是我才對。

天使姐姐很快也要走了，我将會繼續等待下一個天使姐姐的到來，繼續這個殺戮或者被殺戮的遊戲。

離開學校前的那個黃昏，天使姐姐站在教室的窗戶前看着樓下的林清風……也可能是林清風外表下的那個靈魂，低頭思索着什麼。

她看了很久很久，于是第一次有人叫了我：“鄭芸芸。”

她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看着她自己的眼睛，于是我知道，她就是在看着我。

“你要和我做個交易嗎？”

我最終答應了天使姐姐的條件……恐怕沒人可以拒絕，她開出的價格太過誘人——是我夢寐以求的‘自由’。可以結束這日複一日，無休無止的苦楚，哪怕是魂飛魄散的自由我也甘之如殆。

唯一的遺憾就是永遠沒有辦法和林清風好好的告别了。

不過沒有關系。

人間一兩風，填我八千夢。林清風就是帶我填夢的那縷風。

他身上所有我沒有的特質吸引着我。沒有迷茫，也不會怯懦，一往無前的堅定，愈挫愈勇的堅強。有林清風在的時候，我好像

從來不會迷失方向。

林清風就是我的方向。

我可以暫時做一朵不用思考的浮雲，被微風牽着往前走。

可是我忘了，我并不是潔白無瑕的雲朵，隻是芸芸衆生的一角，隻是……深海裡随波逐流後被一網打盡端上餐桌的沙丁魚。

是誰先把我拖到泥潭裡的呢？還是說……我的命運，早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在泥巴裡枯敗腐爛？

已經不重要了。

牢籠可以鎖住一坨爛泥，卻關不住山澗清風。懷瑾握瑜，風禾盡起，我始終相信，他會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如今風還在吹。可是這一次，我已經不在風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