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姐姐們早有預料，還是熙悅已經散布了前沿消息，顧亦纾第二天醒來時，便看到的是有些萎靡的成員們。

來不及吃早飯，就到了午飯的時間。

往常，第二天上午沒有行程時，顧亦纾才起得這樣晚。現在，行程二字都快被擠出她的生活，她還是起得這樣晚，恨不能更晚。

中午，李秀滿社長相邀吃飯，The One老師、Kenzie姐姐幾位公司的重要人物及成旭哥、佳妍姐這兩位經紀人都在主辦方之列，算是GP在SM的家宴。

宴席上，社長沒有說什麼工作的話，沒有提她不在其他四個的情況，也沒有問她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回來。他單單關心了幾句顧亦纾在北京的生活，連明天上線、他從出道前就一直懷有夢想果實的大電影都沒表示。

推杯換盞間，幾位老朋友就自顧自聊起來，聊得熱火朝天，小輩們的存在感頓時削弱得連桌上的菜色都不如。

不像尋常參加的那種人類折磨同類與食物的宴席，顧亦纾樂得自在，以要讓社長出血的壯志努力地幹飯。

最後也隻有她自己吃得多了些，在社長、老師們及經紀人的眼下，仍然要進行行程的姐姐們胃口比貓咪還要小。

酒倒是喝得不少。

GP早不是那種拿着酒杯要敬過一圈人，自己還落不到座位的時候了……如今，她們是SM最大的功臣能将，公衆面前，李秀滿尚對她們客氣幾分，遑論私下的聚餐。

尤其這次是為顧亦纾返回首爾，GP全員一起度過五周年的慶賀罷了。

有時候，私密性的聚餐比明面上拉扯了整個公司來的party還要鄭重排場。

不用站起來，隻是身子抖得直些，雙手捧着酒杯，與李秀滿的輕輕碰一聲，就算是禮節與問候。

眼前是冰火兩重天，顧亦纾看着隻給她夾菜、自己仿佛用酒水就可以飽腹的姐姐們，食欲驟然下降到冰下零點。

她食不甘味地咀嚼、咽下，招牌沙拉調得酸甜有滋的口味一并囫囵進食道、腸胃，翻湧上的氣味卻是那支高腳杯裡如紅寶石般覆盆子的木質酒香氣。

怎麼會沒有變化呢？

哪裡有真正的始終如舊？

顧亦纾心裡泛起撓心撓肺的癢，隔靴搔癢幾下就是開裂的傷口，憋悶的疼痛，細細密密，像是霧氣一樣與酒香絲絲縷縷地繞在一起。

五官生得絕倫的女人泠泠捏起單薄的玻璃柱體。

她揚起漂亮的下巴，兩片純媚心醉神迷地抿起又暈開，潋滟的眸仿佛已然被酒氣醺然地微阖，蕩漾姿态曼妙的酒紅色液體端着一副隻為這個女人服務的姿态，增添了幾分昳麗多情。

上天——

連喝酒，她美麗得都像自刎。

飯局結束，是半個下午。

顧亦纾讓林成旭送她回奶奶家，接下來林素奚她們四個都有行程，好像打着就此分道揚镳的意思。

“還回家嗎？”金南珂問道。

“……可能來不及了。”顧亦纾看看航班信息，估量着安排。

冷眼旁觀一切的鄭宥清抿抿唇，剛才她就欲言又止，幾次吞吐，像打足氣才終于說出口：“一定要今天走嗎？”

似诘問，又似懇求。

也可以不走……顧亦纾是想這樣笑着說的。

隻要循着發現姐姐們意願的線頭，顧亦纾便會自發地改變方向與目的地。

可是這次，她多麼難以改變。

林醫生說的對，她是不該來的。

沒有人比她更知道自己是什麼人。

無法參與、隐隐被排除在外的不容感讓她無比矛盾，又嫉妒，遭受的痛苦鍊接城市都成了身體記憶想祛除的名片。

這個世界，死志是最容易駐紮，也最難以清理的。

就像這次回來，好像是撫慰她暫時遠離GP苦澀的那顆糖，可下一秒含進嘴裡，才發現是咬碎一塊包裹着刀片的薄荷糖，伴随着陣陣劇痛與鮮血的甜腥，滿是浸透身體的冰涼與窒息。

顧亦纾最讨厭薄荷糖。

顧亦纾垂下眸，那股冷漠在暖金色的光暈裡顯得無欲無求，她尾音輕勾，也不複從前她們熟悉的模樣。

她說，“今天不回，明天也要回去的。”

她說，“都是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

隻要她沒回來，就一定會回去。

最簡單的言語，最艱澀的密碼。

車廂内一片寂靜。

這座玻璃魚缸恍若被取消了往後供氧的資格。

鄭宥清從包裡翻小羊皮打火機的手幾乎在抖，她用火焰燎了燎煙卷，拿在鼻尖上嗅聞。

“随你。”她閉了閉眼，臉如化石般固執地側向窗外。

顧亦纾帶着不真切的笑意沉默，手機上是姐姐們今天整點發布的五人合照，屏幕熄滅，自嘲也一并被斂去。

*

都要接近5月5日，林素奚她們還拖着沒有回家。

妹妹的電話關機。

之前幾次問成旭哥，忙内是不是已經上飛機了，哥都沒有回複，問到其他staff，都說沒有聯系。

“可能還沒有走，纾纾走的話一定會給我們發消息。”林素奚沒有依據就這樣荒唐地把心裡所想安慰出來。

“可纾纾或許在生我們的氣，所以讓成旭哥轉告給我們。”金南珂虛弱地抱着GP玩偶，低沉道。

鄭宥清目光收窄，一言不發。

隐藏在暗色裡的小盒子被緊緊攥着，連棱角的部分都被柔軟的皮肉包裹，面上就是妹妹通話頁面的顯示屏。

樸熙悅一彎唇角，努力活躍道：“走了就走了，纾纾又不是不回來了。隻是可惜……”

路燈霓虹純白的光抿出一點兒黑，樸熙悅輕歎一聲，“明天大電影首映，李秀滿社長那麼自得的作品，說不定可以看到wuli纾纾流淚呢……”

林素奚深深瞟她一眼，她才含着點兒中傷的意味改口，“今天走也好，看不到流淚也挺好，反正最近看到的已經很多了。”

樸熙悅曾經許這個願，從不是為了狼狽的今天。

笑起來很好，但纾纾真正想做的或許是流淚吧……她是抱着這樣的想法許願的。

那樣理所當然的态度，其實隻是想她做自己就好了。

命運卻這樣回饋于她，中傷她，她許下的願望以另一種變味惡劣的形式得以反饋。

老天的懲罰降錯人了……

媽媽卻說，這正是老天。

回到家裡，門口玄關的聲控燈應聲亮起。她們沉默地換鞋，準備休息與第二天的行程。

“餓嗎？要吃東西嗎？”今天她們都沒怎麼吃東西，林素奚很擔心成員們的身體健康。

“我不餓。”樸熙悅搖搖頭。

“不用了。”鄭宥清也拒絕。

“歐尼餓嗎？要吃點什麼嗎？”金南珂去廚房喝水，順嘴問林素奚一句。

“我就不吃了。”林素奚自己也沒胃口。

她靜靜地聽着，缺了一個人的宿舍，也沒那麼像家，外界的蟲鳴都能鸠占鵲巢地成為這棟房子的心髒。

就在這時，金南珂猛地沖出來叫了聲，“纾纾！”

“莫？”

林素奚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密密麻麻的欣喜。

“纾纾做了粥，她一定沒走！”

金南珂表現得像是溺水的天鵝，下一秒就要吸着氧氣窒息。

像是呼應，那道熟悉的嬌憨聲在客廳響起，“歐尼們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等你們好久了。”

妹妹像是剛剛被吵醒，眼尾薄紅，手腕還有幾道被壓出的紅痕。

她懶散地靠在壁柱上，俏生生的乖相，一身素白的法式睡裙，是她們出差時為妹妹新買的，洗了後就自然地挂在她的衣櫥裡。

沒等她們再張口問，顧亦纾就先進了廚房給她們盛粥，讓她們等着，語氣帶點兒沖，極有可能聽到了她們的話。

等在原地的人既忐忑又歡喜。

一個個都是姐姐，有胃病，不吃飯，還喝那麼多的酒，顧亦纾中午就生氣了，最後說服着自己再留一晚，給她們熬粥。

絞成一團的心作何感想，顧亦纾不知道；生病的話有沒有辦法通過愛就能活過來，顧亦纾也不知道。

她隻知道，明天姐姐們仍然有應酬，會喝酒，吃飯大概也沒有胃口，她得做粥，她得在場才行。

愛管不管用，顧亦纾不在乎。

但愛的人，顧亦纾千倍萬倍地在乎。

【“即使我沒有力氣，要墜入黑暗了，也要把GP托舉到光下。”】

【“如果是為了GP的話，那是榮耀的犧牲。”】

“在外面吃了大餐，我的粥吃不下去了吧……”

四個人排排坐在那兒捧着小碗聽妹妹教訓她們，那張漂亮的小臉一副“能罵得太多了，我在認真挑選”的小表情，可愛得要命。

鄭宥清抿了口熟悉的熱粥，幾乎就要流淚，她幾乎聞到了煙草的氣息。

顧亦纾抱住她，為她拭淚。

她們都沒變。

洩露壞脾氣依然是顧亦纾的拿手好戲，說出人生就是GP的顧亦纾。

棱角與柔軟依然與鄭宥清如影随形，那個被看中國神話劇主角拜天梯的兩隻提問求命會不會求神的鄭宥清，那個答案是信奉科學與現代醫術的鄭宥清。

那個如果是成員們中的一個，她會隻等在醫院躺一晚的時間，然後去試試一步一叩往上爬的鄭宥清。

“歐尼果然還是那個挑剔麻煩的人。”鄭宥清嫌顧亦纾熱，不讓她抱自己，顧亦纾安穩坐在那兒吐槽。

“哪裡麻煩了？”鄭宥清又抿了口粥。

“歐尼的麻煩就是該自我的時候很柔軟，該柔軟的時候很自我。”

現在的顧亦纾就像粥，溫熱細膩，裹着私心的愛與柔軟的外表，輕易地就進了人們的内裡。

“這樣說，清清總是用錯?”

金南珂不确定地求證，得了林素奚的一個急需自行體會的眼神，樸熙悅偷笑着遮住了金南珂的嘴，鄭宥清連眼皮都懶得掀。

“恰恰相反，因為歐尼知道怎樣做對的人。”

顧亦纾直視着鄭宥清的眼睛，像是在說悄悄話，聲音甜軟。

鄭宥清偏過眼，吸了最後一口粥，努力對旁邊的幾道目光視若無睹。

顧亦纾看着鄭宥清木着臉，在後面偷笑，姐姐應該想，早知道就讓她繼續抱她了。

夜裡，樸熙悅陪顧亦纾看完了《妖精森林的小不點》的番，把妹妹哄睡，自己都全無睡意，最後蹑手蹑腳地去了工作室的房間。

這是她們去年年末搬新家特意空留的房間，音樂工作室與練舞室一體化，隔音效果十分好。

坐在位置上，她開了直播。

這時睡覺的人很多，但不睡覺的也多。

“大家還沒有睡覺嗎？”

繁忙的彈幕評論及迅速激增的直播觀看在線人數讓樸熙悅更加清醒興奮，打過招呼後她問候道。

[淩晨好，Stakkk]

[剛要回家呢]

[準備睡但是發現sta開播了，超級興奮]

[還在等着五周年大電影的消息，一定要買到首映的票啊！]

[纾纾回北京了嗎？]

[怎麼突然開播，五周年的福利嗎kkk]

[其他成員呢？想見CalliTT]

“唔……纾纾原定是要走的，但是為我們留下了，明天一起觀看電影首映。”樸熙悅單手扶着腦袋，簡單總結道，“真的以為走了，結果回到家裡見到了驚喜，感到單純的幸福。”

“大家都睡了，隻有我還醒着，所以想要開直播和wuli Aurora聊天分享。”

[明天首映會必買了kkk]

[大發！之前就在想Calli不會待很久，聽到這個消息，我們也很幸福]

[一直是路人粉，但完全把心給了GP，隔着海洋也在支持GP！]

[好帥啊sta]

[青梅line賽高！]

[要給Aurora深夜福利吧Sta]

樸熙悅微眯眼，像是鷹隼瞄準獵物一樣蓄勢待發，“福利啊……當然有啦。”

她從角落拿了把吉他，Aurora們一看激動得刷成亂碼速度。他們最喜歡這種才藝展示與聊天TALK環節結合得恰到好處的直播。

樸熙悅起身恰好清空了視線障礙，Aurora們就着鏡頭就看見後面的牆上挂着樸熙悅自己畫的畫——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過——一副抽象、隐晦又漂亮的、介于貓咪與豹子之間，有着深邃又絕倫的一雙眼睛的動物。

才畫沒多久，第一次還是鄭宥清直播時出現，說是熙悅畫的。

為誰畫的，畫的誰呢？鄭宥清沒說。

大家也不怎麼讨論，已經确定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