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刺入的月牙幾乎深得發白,耳蝸好像還糾纏着丢失信号的白噪轟鳴,可還是沒有心裡痛苦。
顧亦纾面無表情地咬着腮肉,眼睛分泌的水液要磨得幹涸,嗓心裡湧上的血腥甜味要混着口腔裡的再次吞咽回去,出道六年的顧亦纾早已學會如何把淚連同血自我循環利用。
被明裡暗裡的貶低嘲諷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她早就認清了。
首位中國籍概念中心。
首位SM音樂自作藝人。
首位主外籍組合登上白皮書。
首位在韓國頒獎典禮奪得大賞與最佳女solo的中國籍藝人。
她顧亦纾真的活得很風光。
風光到每要得意忘形時就會有把暗刀在她沒有招架之際直插心髒。
去年被加入韓國制作人協會不也是這樣嗎?
“可是她是女生!”
“她是中國籍。”
“她是Calli啊……”
明明是十年誕蘊而生出世所以才能收割盡人心的獨一無二的存在,他們卻下意識地排斥她,驅逐她,反對她——她任意的标簽都可能是一張通緝令。
無數次商讨,無數次議論。
最後還是不甘心地答應了。
“因為我們需要她。”
不是她的才華,不是她的能力,不是她的成績。
他們需要她的名氣來達成更高勢力的壟斷,
他們需要她的性别來标榜更多群體的認可,
他們需要她的身份來彰顯更多可能的支持。
總是有人一次次讓顧亦纾認識到她的本身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威脅,是一種糟糕,是一種該用時就乖乖被利用,不被用時就遠遠地扔開。
可她要讓他們知道,她和他們是雙向的利益交互,絕不會聽之認其自嗨劃分出的三六九等将她踩到粉身碎骨。
她要讓他們認識到,如果從她身上想要得到,就要細緻、不能掉以輕心地保護儲存;即使短暫地沒有往來,也不能遠遠地扔開,因為她會像炸彈一樣,扔到半空就會碰炸引信,沒有人能幸免。
兩方氣氛凝滞,沒有人再說話。
主位的李秀滿隻淡淡地看着顧亦纾,不執一詞。
少女慢條斯理地撩開唇色,眼底冷光浮動,她輕笑一聲,音節涼得沁骨:“公司不是一直想要培養下一個我嗎?我是下一個Kenzie歐尼,下一個孩子是下一個我,大家沒有自己的名字嗎?”
看看金理事的眼睛都瞪大了,其他人員耳提面命地埋首,心裡卻暗爽到不行。
“我以為wuli SM的超級野心會是擁有一個Kenzie,擁有一個Calli,擁有一個少女時代,擁有一個GP。”
“可以說站在先前藝人的肩膀上所以希望後來藝人成績更好,但是要培養又一個少女時代,又一個Calli,大家都喜歡獨一無二,抱着這樣的想法是契合市場心理的嗎?wuli SM很危險啊。”
她掰掰手指,無動于衷地看着高位面目可憎的中年男人。
她顧亦纾就是要像那顆炸彈,她無瀾地想。
頭頂的北極星,或者永恒的軍旗,顧亦纾不做蝼蟻不做神,隻當這兩種。不論哪一種,她的尊嚴,她的價值,所需之人都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
金某還要張口,被李秀滿瞥了一眼,隻好悻悻地閉嘴。
顧亦纾仍然是那副冷然平靜的模樣,好似大殺四方的女戰神,令人避諱擁簇。
在場人莫名感到酸楚,她赢了,開始的痛快消彌殆盡……因為她也流血了。
這時李秀滿才開尊口,眼裡是滿意的色彩:“wuli Calli是SM積福才得到的珍貴藝人,自然獨一無二,沒有人能取代。”
說是打圓場,李秀滿更是表明自己對顧亦纾的态度。他期待着顧亦纾産生一種抗衡性,足夠将對方的矛連同自己的盾都一同擊碎。
她要成長得更好,會明哲保身,會暫避鋒芒,這在前幾年的Calliope身上都能看到。
她太過閃耀,所有的靶子都在她身上,于是她盡可能地透露出一股中庸之道,沒有Stacy鋒芒,沒有Alshey自我,沒有Ximena不受禁锢,也沒有Daphne渾然天成。
可她最不該是這樣的。
她是那個最有個性的人。
在鏡頭下生長的人無法瞞過觀衆,優點亮如太陽多如繁星的人自然受到無數喜愛與迷戀,沒有人會比她更奪目。
她的自我保護措施是從物理上隔絕,所以才能讓唯一一個靠近的田柾國鑽了空子。
近身的惡意,要麼由GP的其他成員化解,要麼自己默默消化,可現在的Calliope已經不需要忍受了。
所以纾纾啊……如果要走得更遠,走得更高,就将Calliope的威力釋放得更足、更有棱角些吧,像你的音樂,像你的心。
李秀滿意味不明地歎了口氣,又兜兜轉轉回原題,隻是更像長輩。
“年輕人也就暧昧時期最美好,一旦進入更深階段,多數是苦惱大于喜悅。”
“…………”
顧亦纾怎麼感覺,李秀滿老師在點她呢。
這不是教孩子當隻玩玩暧昧不要負責的渣女嗎?
顧亦纾不知道的是,李秀滿确實是這麼想的:自家孩子隻要到暧昧足夠緩解壓力與平衡荷爾蒙的地步,幹什麼還要對渾小子負責——以上金希澈作證是他親口聽到的。
顧亦纾呼了口氣,仿佛将剛才的插曲全都輕描淡寫而過。
女孩兒的眼波俏皮又睥睨地在李秀滿與邊伯賢間流轉,語氣含着一股客觀的積極:“總之,Kenzie姐姐和我都很相信,如果把這首歌交給Baekhyun前輩來完成演繹的話,反饋效果一定會很好的。”
【BGM:濫俗的歌,漢堡黃/The Stroy Brandi Carlile】
會議桌上,藝術家佯裝無聊的大人靈動又正式地表達。
會議桌下,僅此一雙的白色塗鴉鞋尖發洩地跳着踢踏步。
水平線之上,李秀滿社長與闵理事輕聲地商議那早已内定的答案,周圍人都在為專輯選曲的布局竊竊私語。
顧亦纾無聊地等候結束。
她微微向後挪動身體,毫無焦點的機車服便像洋溢着赤道吹來的豐沛的泡沫閃爍,細頸間垂墜遊弋的晶藍晃人眼波。
水平線之下,白色塗鴉冒火地擦過一片未知又已知的灰色地帶,鈍然地戛然而止,莽然地留下一個不算吻的吻,過界後原路返回。
!
這種感覺像是流浪咪自娛自樂發瘋卻在下一秒撞上幹淨行人的戲劇化效果,纾喵拟人化地瞪大眼睛,心在平緩的走神中突陡然突破峰值。
明明已經出道六年了,怎麼還這麼不穩重,盡在前輩面前丢臉了……
顧亦纾心虛地擡眼,就直直撞進對面人滾燙的笑眼裡,模糊的眼底映照出一種墜崖下面也鋪着生命的包容。
她臉燒到半邊,将眼垂下,腳老實地停泊,恨不能從地底逃走。
蓦然,她感到港口入風,一抹淺灰在桌下快活地行駛,顧亦纾感覺鞋尖被細細地撫摸,之後學着她的樣子離開。
短暫摩擦的輕觸,仿佛擁有無限生命力,直直熨燙慰藉到她心底。顧亦纾感到腳尖發麻,有種輕飄飄的泡泡感情,被圓滾滾地捧出去再被另一個人抱進懷裡拍拍的感覺。
如果孤獨的鞋尖是赤裸的指尖,想必是淚涔涔的一片溫暖。
顧亦纾莫名想起小學時期,她們的小組座位就是這樣對打對的風格。
對面人雖然不像兩側同桌那樣親密靠近,但有着特别的安慰含義。
在安靜的自習中,她煩擾地伸腿就可能會踩到對面朋友的鞋尖,踢到褲腿,對方沒有生氣,隻笑着要踩回來,最後隻是兩枚鞋尖貼來貼去。
她們在桌下把它當作緩解無聊學業的遊戲,在桌上面唇重重挨蹭着書本,輕輕無言地笑進繁重的墨迹與時光裡。
如今,她得以退後半步躲避刺眼陽光的習慣一刹短暫感知曾經的自己,再見的春天睽違多年後又在新的桌下重逢,雖已是離開學業的人生桌上,卻始終留存着安慰物的理想桌下。
唇印。春天。
就在腳下,和避光半眯發覺隻這沒有改變的眼角。
顧亦纾心被泡得酸澀,隻裝作無知無覺,無事發生。
當她再次擡眸,讨論已經接近尾聲。
她閃爍着讓人心悸到窒息的光芒随意遊逛時,咫尺間的文件上颠倒地在她眼前提醒着異樣。
那是邊伯賢面前的文件,白紙黑字,密密麻麻的墨迹字節編成一次活動不可牢破的基準,最上方的空白卻是一串新鮮的印迹。
在他面前是颠倒的,在她眼裡是正序的。
可能是倒着寫字的艱難,歪歪扭扭,像古老魔法書裡夾着的羊皮紙,短促,模糊,又瘋狂。
他寫道。
【可以痛快地難過,更應該盡情地驕傲
one Calli one world[笑臉][王冠][蝴蝶]】
顧亦纾愣了愣,心裡的粘稠像被撒了把幹面粉一樣幸福。
快活地墜崖後下面真的鋪得是生命。
這一次,她有目的地找尋邊伯賢的攤位,攫取住對方的意志後,她有樣學樣地倒着寫[愛心=V=愛心]。
她似真似幻地翹唇對他笑,像桃心的弧度。
邊伯賢收回視線,本能地舔了舔唇,卻隻是蘸濕本就潤澤的内裡紅肉。
陽光偏射下,松軟的白沙揚着綿密的泡沫将人掀翻,深藍色的遠遠駛近,那是夜晚的潛水艇,那是最真切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