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Head Above Water】

假話變真，往往隻需要真假摻半。

公告文書也好，小道消息也罷，面向大衆所見的“真相”往往隻是一面之詞。

很多他人經驗告訴顧亦纾，藝人在台上演出，也可能會遇到一些危險：火花濺眼，地闆滑倒，升降台掉落。

幸運的是，她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類事情，以緻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類可能性。

燈熄滅，她緩步走向待定高台。

腳下數着節奏，心裡排着動作卡位，耳朵還能淺開小差地聽着熙悅擔心她看不見的詢問聲。

顧亦纾甚至想好舞台結束後跑去揶揄熙悅，她什麼時候在舞台上出過錯，況且高台位置還有少量發光顔料提示。

可能正是因為此刻的身心都充分在舞台上達到愉悅，才顯得下一秒高台始料不及擡升而半腳趔趄，整個人都摔倒在地的反差無比狼狽。

高台擡升的下一步便是開燈。

在所有人擔憂的視線、驚呼都向她簇擁來時，顧亦纾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生理淚水火辣辣地蔓上眼眶，胳膊，小腿，都是摔撞的悶痛，還有臉頰……像是被掌掴了一耳光的範圍，卻拉着長刀一般的劍鋒，這是她感受最深的傷口，摔下時她沒來得及平衡身體，臉頰便直直朝高台的棱角劃了過去，肉眼轉瞬的過程，她疼得不敢碰。

最先靠近的是合作的四個後輩。

見她自己起身，他們擔心地圍在一邊，好像是被吓到了，渽民露出很不合年紀的深沉，向前一步攙扶住她，最小的志晟看着都要哭了，顧亦纾還下意識懵懵地對他們笑，以示安慰。

周圍staff圍成一圈，還有下一組彩排的藝人，烏泱泱地看不清，隻能聽到混亂的問詢聲和道歉聲。

她想要熙悅。

她想要歐尼們。

顧亦纾被攙扶在場下座位上，像等待家長過來處理的小朋友，眸微垂，努力地銜着淚花，倔強地不想在外人面前掉淚，看着戰損又破碎。

樸熙悅來得很快，她叫着醫護人員從人群外沖進來，大家默契地給她們騰出位置。

“這裡疼嗎？”醫護姐姐憐惜地看了眼她已經青紫的皮膚和臉上一長道的口子，事無巨細地問詢。

顧亦纾把半張臉蹭進熙悅懷裡仔細感受了一下乖乖搖頭。

她的嗓眼裡艱難地擠出接近哽咽的反應泡泡，動唇扯着臉生疼……一個向來能忍受淚水的人被疼得激出了生理性淚水，光是看着都讓人不忍。

樸熙悅摸摸妹妹毛絨絨的腦袋，身體嚴嚴實實地擋住她，顫着的手指鑽進空隙裡揩去她眼角的淚水，對着她臉上那道可怖的長口吹了吹。

樸熙悅貼了貼顧亦纾的另一邊臉，小聲呢喃：“不是你的問題，不怕；歐尼們會有辦法的，wuli最漂亮的孩子不會留疤的。”

聞言，顧亦纾抓着樸熙悅的手又緊了緊，悶悶點頭。

在場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他們隐隐聽明白了樸熙悅的言外之意。

這是在暗指事故不是顧亦纾的問題，也不需要産生節外生枝的擔心。本來的事，顧亦纾這麼多年來，在舞台上可是從來沒有出現過失誤，連生病暈倒都撐到最後結束的一刻。

很難說清，兩個女孩兒緊密依偎的姿态帶給他們怎樣的觸動，大概她們在森林前做相互扶持的樹也是這樣吧。

因為眼前這一幕，不少人已提前确信了這場GP續約戰的結果。不論如何，GP不會走散，這正是GP與其他團體最大的不同。

确認沒有骨折傷創後，醫護姐姐給她上了藥，讓熙悅把她扶回休息室休息，四個後輩跟在後面執意要把她送回去。

顧亦纾緩了一會兒，疼痛減弱，開始為舞台憂愁，聽樸熙悅想的方案，耳朵卻意外竄入些雜音。身後一位staff湊在後輩們身邊自顧自地說着什麼要不要舞台重新彩排，聲音很小，孩子們敷衍的聲音更小。

顧亦纾下意識回頭看一眼，發現和孩子們的距離莫名得近，樣貌看着也很是陌生。名字顧亦纾一般記不全，但臉要是沒有印象，倒是難得。

她冷着眼看，樸熙悅見她這樣回頭看，一下來了氣。

顧亦纾受傷讓樸熙悅本就心情不好，還看見某些小心思往這場舞台上耍，氣質難得不收斂地挂了臉。

在顧亦纾眼皮子底下排外似的讓另外四個人再次彩排，雖說是為了捧後輩，但沒有了顧亦纾，這個舞台可以直接取消，說什麼四人彩排。

這樣沒眼色又不尊重人的态度，她們忙内性子軟，總是被罵習慣沉默，尤其現在疼得可能都懶得說話，但樸熙悅不是。

一直關注着顧亦纾的羅渽民最先發覺，對此樂見其成地看一向在對外交際好相與的樸熙悅勾起隐隐似惡意的弧度，在身邊人的默許下，直白道：“該進行再一次彩排的不應該是staff嗎？如果正式表演時又出現了這樣的問題，wuli纾纾的另一半臉也要被劃一道嗎？”

這樣毫不客氣的話刺骨到冰冷，羅渽民卻深覺痛快，他壓低眉眼，原先不耐煩甚至生氣的情愫和暢然一齊盤踞在眼下，洇得微灼。

樸熙悅本就是很銳氣的面孔，平常總是少年意氣地揚眉大笑，如今徹底冷下臉，那些柔和的線條便瞬間分崩離析，恢複原樣。

那位staff蠕動兩下嘴唇，說不出什麼話就離開了。

顧亦纾撫慰地半環住樸熙悅抱抱，又努力做出輕松的笑意招呼他們過來，問他們是不是吓到了。

“不要擔心，不論是我還是舞台。”她說話嘴張地極小，氣勢卻顯得更加無瀾可靠。

白肌青筋，墨黑長眉，原本是冷到肅穆的色調，卻被錯然暈開的血粉色及斑駁的藥貼炸開些色彩。

她用眼神輪流向他們眼底望了一圈，勢必要把那種鎮定與安心傳遞，最後摸摸羅渽民眼熟的煙灰色腦袋，那種脆弱而有生的力量幾乎将他們穿透：“沒關系的，有我在呢。你們就好好發揮，天塌下來，有我頂着呢。”

顧亦纾想對他們笑，可下一秒又立刻收斂，回身的半刻，他們敏銳地捕捉到她撐着臉吸氣的模樣，很……令人難過。

羅渽民常常想，大人也會想要保護的吧，勇敢守在最前面的人大概也有不得不勇敢的原因吧。可在顧亦纾面前，他永遠都是一個無法正當站在她身前的……小孩兒。

回到休息室，另外三個人吓了一跳，發現顧亦纾受傷簡直比金南珂solo預告舞台莫名延遲還要生氣。至少不能影響到身體——這是她們的底線。

索性臉上的口子是細細一條，用頭發的面積将薄膠固定隔離，就不用擔心傷口問題，最寬的那個孔則在透明帶上繪圖裹在傷口上就好，cody姐姐實在手巧得很。

就是傷口很新鮮，顧亦纾吞了幾片止痛藥。

解決這一重大問題後，顧亦纾心情也輕松了很多，連日專提前回歸都沒有那麼在意了。其實早在6月GP就有了日專策劃，隻是零零散散沒有那麼着急，進度也不是很完整。不久前因為擔心演唱會行程沖突沒有時間練舞，還提前錄制練習了，所以臨時改在家族演唱會Day3預告除了有點突然也沒有什麼影響。

隻是，“南珂的solo預告舞台取消是什麼理由？”樸熙悅再一次确定顧亦纾的傷口被保護得很好，直身看向林素奚。

“說是日專要在xolo前，所以這場預告舞台延遲。”林素奚語氣平靜道。

“日專在Day 3，xolo在今天，這兩者有什麼必須取舍的沖突？”鄭宥清冷笑一聲。

顧亦纾抿了抿唇，看着隔壁座位一言不發靜靜被卸妝的金南珂。

她面色平靜到無瀾，最大的情緒波動是發覺她受傷的時候，她氣得沒有說一句話，巴巴地站在一旁看cody姐姐給她處理。此時表現得像毫不在乎，或者毫不意外。

有什麼沖突呢……顧亦纾心裡的窒息要比臉上緩鈍的疼痛還要劇烈，在舞台上重重摔落的羞辱感後知後覺地蔓上來。

沖突不過就是覺得Ximena占了家族演唱會的便利。

東京，日專，預告——将一切天時地利占盡的GP呢？因為GP要賺錢啊，那GP的Ximena就該被這樣對待嗎？

一損俱損的共感讓幾人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倒是金南珂上好和她們一緻的舞台妝後挨個活躍氣氛。

沒辦法，誰讓GP每次出事最難過的都是當事人的成員們。

GP團體彩排-

雖然隻有半個小時，但在一向重後輩輕前輩的SM TOWN裡算得上重頭戲。

最後一首是《Blue13》，金南珂唱完後繞到後面與顧亦纾走向正C正好擦肩對應，顧亦纾下意識一瞟，卻發現姐姐的表情有些奇怪。

表情管理當然是在線的，她們彩排都不劃水，表情管理也就順手的時候。

但越是熟悉到她們這種地步，才越能察覺到那種奇怪的感知，是再掩飾隻要當事人有了别樣的不同就應該發覺的類型。

一分鐘結束，這也是彩排階段結束。

“辛苦了。”顧亦纾鞠過躬，探頭探腦地找金南珂，“Ximena歐尼呢？”

鄭宥清指了指方向：“去衛生間了。”

“怎麼了？傷口疼？”樸熙悅側頭看她，林素奚也留神過來，大家像是在互相嗅嗅口風确認着什麼。

“沒有，我也去個衛生間。”她擦完過分分釋的汗，打哈哈過去。

顧亦纾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碰見出來的金南珂，她有些晃神，見到顧亦纾又精神抖擻地把濕淋淋的爪子湊到妹妹面前晃悠。

顧亦纾握住金南珂的手腕，操作着爪子把水抖幹淨，“歐尼怎麼不擦幹手？”

金南珂理直氣壯：“懶得擦，反正很快就會自然風幹。”

“歐尼……”顧亦纾含糊地叫她。

邊線圓而尾端尖的眼角耷拉着，短促的語調都顯出些我見猶憐，在金南珂眼裡就是一派被欺負的模樣。

笑也不笑了，金南珂嚴肅道，“莫呀？誰欺負你了？還是傷口疼了？”語調拉得長又翹，仿佛能氣得一飛沖天。

“不是我。”顧亦纾看着她，直接了當地問，“倒是歐尼你，舞台上發生了什麼嗎？臉色很不對勁。”

大概沒想到顧亦纾能看出來，金南珂明顯局促起來，眼神亂瞟，最後敗在顧亦纾擔心的眼神下，一副完全沒事的心大表情，“最後好像是耳返出了故障，感覺到電流聲，但是很快摘了下來，沒有受傷。”

顧亦纾眼皮一掀，看着好像相信了，金南珂松了口氣。

“那——”金南珂的心又懸了起來，她對妹妹這種停頓節奏非常熟悉，如同進攻前大發慈悲的陳述遺言環節，“為什麼要急切地來到衛生間呢？”

小姑娘小臉緊繃，不敢做表情顯得很冷臉，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