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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刺激到失語,韓靜節當晚到家就開始加練,之後每日訓練時間加倍。老黎看她半夜發奮,吹着口哨問她不沖十優狀元了嗎。她幹巴巴回道,狀元好當,癡線難防。
周末她則去擾藍信一和梁俊義。起先兩位友人還以為她是鬧着玩,收力不與她真打。但他們很快發現,韓靜節這些年在家不聲不響地練習也并非無效,她掏出甩棍後尤其如此。發現真相後,原本赤手空拳的對練就改成沒開刃的刀。
既然過招,難免有損傷。林醫生習慣給兩個仆街仔上藥,如今又多了一個。第一次給韓靜節上藥時他還罵了兩個男仔,說鬧着玩要講分寸。掂量過韓靜節那根甩棍後,他連韓靜節也一起罵。
大人們對她突然的轉變有點摸不着頭腦。Tiger與張少祖私下問過狄秋,說小靜是否遇到麻煩,怎麼突然對打架這樣上心。狄秋看她,覺得就算有人挑事讓她生氣,她也不會如此反常。歸根結底,是借運動排解壓力。
不得不說狄秋直擊問題本質。他晚上有時端着糖水去探班,看她鋪了滿桌的卷子,問她如果會的題目是否可以不寫。韓靜節咬着芋圓說所有題都會,但老師還是會給她留,可能看她寫完才會安心。
青春期混上各方期待,對小孩子總有影響,隻是她自己沒察覺。這種情況勸什麼都沒用,甚至狄秋多呆幾分鐘都會被催促先去休息。他也隻有保證韓靜節的用餐和睡眠時間不被擠占,排解心情時不至于留下什麼嚴重傷害。為此他特意給四仔也打過招呼,提到韓靜節血型特殊,然後就看林醫生面色陰沉地去幹預打作一團的仆街仔。
于是狄秋想,這樣也挺好,起碼是蠻有活力的。
但家中其他人心态遠沒有狄秋好。阿文日日煲湯,醒腦安神補氣血一個不落,還特意去請了文曲星符挂在韓靜節床頭。老黎和阿金更多是在意教學成果,每次她從城寨回來都要盤問一通,看她對練成果如何,是否有餘地再提高。
不幸中萬幸的是,韓靜節在北方的家人沒給她任何壓力。韓靜節在電話和書信中給他們解釋過港城的升學制度,也講過自己選擇專業時的糾結。
不同人提供了不同見解,韓靜節将其中一些回信念給狄秋聽,其中有些帶着過于鮮明的個人期望:“小靜,我鼓勵你追逐成為警察的夢想。這不僅是一種職業,更是一種信仰和責任。在這條道路上雖然會有艱難險阻,但在守護正義的路上,你不會孤單……”
狄秋很受感動,還是委婉暗示,就算要投考警編也不妨等到先讀完大學。聽乖女說警察暫不考慮時,他暗自松了口氣。
不過韓靜節确實從家人的來信中得到莫大支持。起碼等狄秋問她是否還考慮醫科時,她能笃定直言自己不想學這個專業。
說起這個話題時,他們正坐在花園裡看星星,韓靜節将來信背給狄秋聽:“親愛的靜節,很高興聽到你考慮從事救死扶傷的偉大事業,但醫學技術并不能為人的生死提供答案。人的生老病死具備自然屬性,是必然發生的,所以不必為了阻止死亡而選擇投身這一行業。但另一方面,人的生命可以超越自然屬性的局限,通過奉獻獲得永恒的價值……”
這番話有點拗口,狄秋仿佛做國語聽力,但并不妨礙他被觸動。他看着韓靜節,耐心問:“你的永恒價值是什麼?”
這個問題韓靜節認真思索過許久,回答時沒有猶豫:“平衡。”
這是她第一次将心中理想講出口,可能也隻會講給阿爸。她無意識地撚動腕上的念珠,說:“我知道我好好運,所以活得好幸福。不同人有不同命,這個沒辦法,不可以怪命。命都如此,人設的東西可能更難求得公平,但我想應該有路可以做到平衡?不要讓人過太差,也不要讓人太猖狂。”
這是個很韓靜節的答案,也是很讓狄秋自豪的答案。龍城幫如此,生意也如此,他們在黑與白之間種種掙紮好像都被“平衡”這兩字涵蓋進去。于是他真心說:“沒有比平衡更好的。”
韓靜節誠摯地嗯了一聲,又道:“而且不念法律有點浪費吧?我覺得我起碼可以有七A保底。”
“……”突然世俗實在有些煞風景,狄秋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别想這些。”
但無論想或不想,大考都會到。等到上考場那幾日,韓靜節可以稱得上淡定過頭。早上送考前,阿文一樣樣與她核對文具與證件,狄秋在旁看着,很想說她殺人都有過,區區會考不會比這個更難。
饒是如此,待出成績那天,就算韓靜節說他不必來,狄秋也還是忍不住跟去學校。他去得不算太早,到時禮堂裡已盡是等候的家長。拿着成績單的小孩四處穿梭,狄秋掃視過全場也沒見到他家那位,倒是人群之中先有人認出他。
新界那位羅警司與他打過交道,屬于狄秋送好處有些費勁的那種人。通常情況下他對差人避而遠之,不過狄秋知道這位羅警司的女兒與韓靜節交好。何況兩人今天在這裡都隻是普通家長,互相打了聲招呼,又都尴尬扭過頭去。
在一派熱鬧氣氛中,他們倆顯得格格不入。周圍家長或許也看出他們不太對勁,但架不住中六升班是搶凳子的遊戲,情報收集越多越好。于是還是有好事者上來攀談,問他們是誰的家長、孩子成績如何。
估計很少被盤問個人信息的羅警司搓搓手道:“我女兒是一班的羅奕。”
狄秋則瞥了一眼對方手裡寫滿筆記的本子,有些尴尬:“我家的與羅同學同班,叫韓靜節。”
兩人對視一眼,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明狀況。倒是對方聽到姓名,長長哦了一聲,道句恭喜。
好在等小門再開啟時,兩個女孩終于出現。羅奕歡快地像隻小鳥,撲過來将成績單塞給父親,高呼自己有七A。
韓靜節不似好友那麼激動,見到狄秋反倒有點驚訝,暗暗遞來一個眼神,似乎問他怎麼坐在這裡。狄秋才發現自己心跳都加速,作為一年來家中唯一滅火的人,他此刻終于裝不下去平靜,清清嗓子問如何。
“差一點點。”韓靜節将紙條遞給他,佯作遺憾,卻被眼中那點狡黠出賣:“九A一B,當不了十優狀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