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信一看向他,緩緩反問:“騙?你現在告訴她,又能改變什麼?”
陳洛軍張開嘴,一時想不出要說什麼。在沉默中,梁俊義輕咳一聲:“肯定要瞞住秋哥,但要不要先同小靜講一聲?”
頂着兩人質疑的眼神,他解釋說:“我知她好執着要替秋哥報仇,但當年她都放過何子儀……”
其實就連藍信一心中都抱着點期待。他與韓靜節一道長大,清楚她禀性善良,當年才會為一個何子儀猶豫那麼久。陳洛軍與她交好,理智如她,想必能分辨上一代的仇與他沒關系。
也許,也許她會願意放過洛軍呢?她是世上最了解狄秋的人,說不定能想出辦法,化解這陳年舊怨?
可梁俊義下句話讓他陡然醒悟。十二少猶猶豫豫問:“或者,要不要問下龍哥意思?”
“别讓大佬難做!”藍信一本能拒絕。話出口的那一刻,他同時也痛苦地意識到,奢求韓靜節幫忙隻是妄想。
他不會讓任何事影響到張少祖的手術,哪怕事關性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韓靜節最最優先的隻會是狄秋。
煙眼看要燒到指尖,幾點灰簌簌掉下,落雪一般停在桌上,被藍信一随手拂去。他不知如何将這話說得更委婉,隻能盡可能讓另外兩人認清現實:“那個出生證明應該不是假的,秋哥現在在氣頭上可能不會理,但小靜肯定會找人核實。”
“就是說,她很快會發現,你就是陳占的兒子,而且之前有人瞞住你那張出生證明,所以他們一直搵不到你。”他躲避過陳洛軍的視線,殘酷道:“現在不知是哪個保住你,但秋哥肯定不會放過你們。”
“小靜不喜歡殺人,也知道你是個好人。”藍信一艱難道:“所以對你動手她會好難受,但不論怎樣,她都會做掉你。”
一片死寂之後,陳洛軍低下頭:“我是她帶回來的,我走咗,她怎麼跟秋哥交代?”
聽他這麼說,藍信一便知他大概接受了現實,歎口氣說:“人家是一家人,你擔心什麼?你留在香港,不死,小靜愧對秋哥;死咗,她又會覺得對不起你。不如你先避下風頭,不好搞到她為難。”
他說得笃定,其實對未來沒有半點把握。韓靜節當年兩次複仇都是不聲不響地見了血,這次換秋哥動手隻會更果斷。
他們不能眼睜睜看陳洛軍去送死,留在這裡被找出來是早晚的事,那就隻有離開。
這次陳洛軍沒有遲疑太久。他輕輕點頭,壓在另外兩人身上的無形重擔好像都随之卸去。梁俊義繼續去打電話,陳洛軍聽他熟絡地與人客套,很快比了個OK的手勢:“淩晨剛好有條船,去澳大利亞。”
藍信一将所有現金都塞到陳洛軍手中:“你返去收東西,我去叫四仔,待會他兩個送你去碼頭。”
……
城寨的醫生被叫醒有些暴躁,在聽過藍信一三言兩句講清情況後,默不作聲打包了些常用藥。
陳洛軍原本以為自己沒什麼行李,打包時才發現屋内不知幾時添置了不少東西。他帶了幾套換洗衣物,找出初來香港時穿的那身衫,把藍信一給的錢和自己的積蓄都塞進暗格。
除了錢以外,陳洛軍沒什麼私人物品,隻有小小一張母親的照片。他從未給人看過,這種私密情感似乎不好同兄弟分享,身邊最能理解的人或許還是韓靜節。
有那麼一兩次,他們的确說到家人的話題。但韓靜節很少講自己的事,出于公平的考慮,也就不會追問陳洛軍。她不問,陳洛軍就不知該如何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下,想着留到更合适的時間再說。他覺得他的母親是個很好的人,如果能多個人記得她名,也是件不錯的事。
如今想來,這也算是命運眷顧,沒有讓陳洛軍早早露餡。而蘇玉儀顯然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原來在陳洛軍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名字同仇恨連在一起,被人牢牢記着。
他們趁着夜色一路趕赴碼頭。這個時候大半個城市都已歇下,但霓虹燈不會熄滅,五顔六色的街燈映在車玻璃上,比魚蛋妹的萬花筒還要亮麗。
梁俊義開着車,啰啰嗦嗦囑咐着船上的規矩。林傑森坐在副駕駛,在梁俊義無話可說的間隙,補充幾句藥的用法。
船要去珀斯,他們都沒聽過這個地方,隻知道狄家的生意暫沒有涉及到這片偏遠土地。
另一頭,藍信一獨自坐在家裡。這種時刻他總是很想抽煙,但阿妹說過有害物質會留在家裡,他不想張少祖到家時被影響到。
借着窗外一點紅光,他摸到桌上零食盒,倒出幾粒榛子。今日震驚的事太多,他的大腦已經不堪重負,但有個無法忽視的問題還在困擾着他——
蘇玉儀可以帶着孩子跑回家,但要瞞過狄秋的關系,在香港藏下出生記錄,這就不是她能夠辦到的了。若是青天會的人幫忙掩蓋,那為何不做的幹淨點,直接将記錄毀掉?
如果不是青天會,那又是誰敢悍然不顧龍城幫的滔天血債,疏通關系隐藏陳洛軍的身份?
夜裡太安靜,藍信一隻能聽到自己捏碎果殼的窸窣聲。他機械嚼着果肉,品嘗不出什麼味道。這還是韓靜節過年時拿來的,也不知是放太久跑了香氣,還是他眼下食不知味。
好在電話鈴聲終于響起,他躍向這救命的訊号,迫不及待接起來:“怎樣,他上船沒?”
可惜命數今夜似乎不打算眷顧他們任何人,聽筒那頭梁俊義的聲音被海風模糊,帶着淡淡絕望:“秋哥打過招呼,走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