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跑的話,現在就想下怎麼喊得好聽點,求狄秋消氣放過洛軍。我同他不熟,但我知靜仔發火很吓人。”他皺眉望向藍信一,粗聲建議:“你不如先試探下龍卷風的意思,看下他怎麼講?他有威望,說話可能會有用。”
這些時日林傑森亦沒少出手幫忙,龍城幫的現狀他明了,藍信一對龍卷風的關心他也很清楚。但事實擺在眼前,他不得不硬起心來:“打一個電話不會影響手術,信一。你如果連問一聲都不肯,也不好說靜仔一心幫住她家裡人。”
每一句話都在理,縱是千般不情願,藍信一都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如果龍哥也要陳洛軍的命,那他們就再無退路,隻有把好友送出海。
“龍哥不會怪你。”他對陳洛軍說,也像說服自己。“上一代的事,該放下了。”
梁俊義在旁幫口:“雖然Tiger哥之前都講過要陳占兒子還返隻眼,但我去求他,他肯定也不會為難你的。”
身在風暴中心的陳洛軍垂下眼,一時不知該作何評價。但身旁林傑森又開口:“我不想壞氣氛,但往最壞的情況想比較好。大家都知最執着的是狄秋,就算龍卷風和Tiger不計較,你們确定他們不會為兄弟出手?”
涉及到大佬,梁俊義按捺不住,站起身就要回怼。然而藍信一攔在兩人中間,揮手止住他,示意他先收聲。
天已經亮了,再過幾小時,港城就會插上發條開始運轉,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他說:“我給龍哥去個電話。”
他離去的同時好似把屋内空氣也一并帶走,在靜默中,隻能聽見陳洛軍沉重的呼吸聲。半晌,陳洛軍開口:“我走吧。”
一時間兩雙眼都看着他,于是他又說了一遍:“香港咁大,我随便躲去哪裡都得。再留下去,會搞到你們都難做。”
“現在哪裡都比不過城寨安全,你先留住,大不了之後搵間空房給你躲着,我們輪流給你送飯。”梁俊義大力拍了拍他,“放心,秋哥再惱火都不會對我們動手的。”
三人之中,唯有梁俊義一直笃信大佬能放下血仇。林傑森瞥他一眼,很想問他為何如此堅定。他對幫派行事一向不怎麼樂觀,就算敬佩龍卷風人品,也清楚對方是認同血債血償這套規則的。
往日最會打圓場的人不在,幾人都不再開口,靜靜等着判決落下。終于,在街道蘇醒之前,藍信一匆匆忙忙闖了進來。他神色複雜,注視着陳洛軍,好像第一次真正認識他一樣。
在朋友們的凝視下,他說:“龍哥要回來見你,現在。”
……
韓靜節是被陽光叫醒的。
卧室内彌散令人安心的檀香氣息,她迷迷糊糊從沙發上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搭了條毯子。一旁床上,狄秋還安靜睡着,呼吸平穩。
她小心翼翼出門,留神沒有弄出動靜。這樣蜷着睡了幾個小時果然對頸椎不利,韓靜節覺得渾身如同被重物碾過,剛想下樓找水,就迎面在樓梯上遇到阿文姐。
阿文托盤上端着兩杯蜂蜜水,将韓靜節慣用的馬克杯塞到她手裡,又嗔怪道,怎麼狄生半夜生病也不說一聲,還是她上工才知。說罷又問韓靜節,是先吃點東西,還是先回屋補眠。
這一夜過得慌慌張張,還有許多事要跟進。韓靜節不想她憂心,思考兩秒,說還是先去洗漱把自己收拾出人樣來比較好。
阿文聞言哼笑一聲,催她快去,自己去看一眼狄生。臨走前忽然想起什麼,又喊住她:“照顧張生的那位醫生剛剛來過電話找你,不過他說不是急事,讓你得閑再回複。”
一大早接到醫院來電絕非善事,再怎麼說不急,韓靜節也還是第一時間回電。那邊言簡意赅,說你伯父今早離院說是暫時回家取東西。
張少祖是自由身,此時請短假離開也不違反醫院規定,而且留在醫院看護的保镖都沒說什麼,所以醫生也隻是看在交情上通告一聲。
韓靜節謝過對方好意,一時間也不知這是什麼情況。她看了一眼日曆,今日守着的應該是龍城幫的人,如果是張少祖本人的意願,确實沒義務和他們講。
她本想去問問阿哥,号碼撥出一般又覺不妥,想着祖叔叔畢竟是長輩,她這樣密切看顧,的确不太尊敬。于是韓靜節重置了按鍵,這次電話是打給好友羅奕。
電話響了好多聲才有人接,那頭羅奕哈欠連天:“這麼早啊大小姐?你是早起還是通宵?”
昨日韓靜節雖然氣到摔杯子,但臨走時還是順手牽羊把那兩張紙都帶走。下午她去辦公室時,順手就将出生證明傳真給羅奕,請她幫忙按上面信息查查,興許還能順帶抓住造假團隊。
聽到好友聲音,韓靜節總算稍稍放松些,笑道:“算是通宵之後早起,所以現在特别暴躁,Madam羅有無好消息給我?”
電話那頭,羅奕拉長聲音打趣她:“妹豬,昨天下午發過來,今早就要結果,太趕了吧。”
雖然有些失望,但韓靜節也覺得自己的确太心急,歎口氣說:“多謝你啦阿奕,改日我請吃飯。”
“停喇,再講下去我要給廉記請去喝茶。哎,等下你先别急挂,入境處那邊有發郵件給我……”
幾下鼠标清脆的點擊聲後,羅奕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浏覽内容,再開口時帶些疑惑:“安安,你發我那張出生證明是假的嗎?”
“如果是真的,我家早就找到了。”韓靜節手指纏着電話線,好像擺弄套索。“隻有父母名是對的,其他都是亂編。”
“嗯……但是根據父母姓名,入境處确實那邊找到原件了。1968年9月24日,廣華醫院出生。父親陳占,母親蘇玉儀,孩子的名字是洛軍……陳洛軍。”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韓靜節失手砸了她最喜歡的那個馬克杯。杯子掉在客廳的木地闆上裂成幾瓣,碎片飛濺,水漬蜿蜒好似殘骸流淌的血液。
“你還好嗎?”電話那頭羅奕緊張追問。
韓靜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平靜地道了句謝,說改日再聊。她扔下電話,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然後俯身收拾起滿地狼藉。
杯子碎成幾塊,卻也不難歸攏,比韓靜節過去失手打碎那些的試管好清理太多。可偏偏就是最不鋒利的那塊瓷片蹭過手指時割開道口子,幾滴血沾在白瓷上,順着釉面往下滑落,在弄髒地闆前被韓靜節利落扔進垃圾桶。
她走到案台前,抽出幾根線香點燃。昏黃供燈下,逝者慈愛地望着她,而韓靜節回以微笑。
“我馬上回來,金蘭姐,佑我一切順利呀。”她說着,趕在其他人發現之前先一步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