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瀾無黔站在逍遙的房門前,手放在門把上猶豫不決,結界已經被他收了,可是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搞不好又是一場惡戰。
這樣想着,門卻被裡面的人拉開了。
若瀾無黔看着逍遙那張笑得陽光燦爛的臉,不知為何脊背一陣發涼,“我…回來了。”
“啊啊,活着回來了就好。”逍遙笑着走出來,輕輕關上房門,手指敲了兩下門把手,一道屏障包裹住房間,隻是一個隔音屏障。
“你…”
“雪陽睡着了,我怕吵醒他。”逍遙擡頭看他,笑容不減,卻愈發陰森,“畢竟我還想試試一米八能發出的慘叫聲究竟有多大。”
“不是,等等!”
話音剛落,逍遙一個冷着臉一個左勾拳,若瀾無黔被這毫不收力的一拳撂倒在地,滿眼驚慌地看着明明笑得燦爛,最後卻站着憤怒的撒旦的逍遙。
“你先冷靜,你聽我解釋,我也是為了你好…噗!”
“那你他媽,不會好好說話?!”逍遙一個肘擊落下,惡狠狠地看着半死不活的若瀾無黔,說一句話就是一拳頭,若瀾無黔深知他在氣頭上,手都不敢還。
“關我?嗯?鎖我?嗯?威脅我?嗯?為我好?你不會說話?你不會找我談?一個人自顧自地做決定,我他媽在屋裡擔驚受怕!”逍遙拎起若瀾無黔的衣領,若瀾無黔很少在逍遙臉上看到這麼生氣的表情。
若瀾無黔擡手擦了下被揍出來的鼻血,難得心虛起來,“我這不是沒事。”
“沒事你媽!你知道黎玥是什麼樣的人嗎?如果有需要,她随時都會抛棄你反手捅你一刀!我敢跟她提合作還是因為我肯定她不會讓我死!你呢!”
若瀾無黔回想着在他搶到清惡櫻,準備脫身時,那個歐陽家的大小姐淡漠的眼神,以及像是溜達一樣隻是在他留下藤蔓的地方放把火的悠哉模樣,淺淺在心底贊同了一下逍遙。
“我确實應該和你商量的,對不起。”
“做都做完了!現在反悔有什麼用!滾!”看着滿眼真誠的混賬學長,逍遙毫不猶豫的給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的力度并不大,但給若瀾無黔留下了清晰的手掌印。
看着生氣的學弟,若瀾無黔歎口氣,好聲好氣的哄着,“包你一整年冰淇淋,求您大發慈悲接受我的道歉。”
“十年。”
“坐地起價也沒這麼離譜的啊!”
“二十年。”
“十年就十年!”若瀾無黔咬咬牙,反正先哄好了再說,吃個冰淇淋還能給他吃破産?看着坐在旁邊耷拉着臉的天使,有種莫名其妙的愧疚。
明明被揍的是自己。
花錢的也是自己。
若瀾無黔為自己的不争氣暗自不爽,決定小小報複一下他。
“那個繭裡面的人我抱回來了,憐希墨看着,一直沒醒來。”
若瀾無黔的這種奇怪用詞逍遙不禁皺眉起來,“怎麼回事?”
“你可以親眼去看看。”
死契,無論在何時何處,它都是相當禁忌的術法,需要雙方的血脈為證,建立平等的契約,而這份契約在雙方達成夙願前由高于一切的法則為證,違約的一方将承擔世界的惡意,□□潰爛,精神崩塌,靈魂将被世界的怒火燃盡,成為永恒之黑夜的灰燼。
死契的契約内容無法更改,而交易的對象并非不能更改,由血脈締結的契約,需要互換雙方的同意,或者更強的一方掠奪,再由另一契約者的肯定,最後由其直系親屬繼承的。
而槲永的父親早在栖遲年少時就被親弟弟殺死在王座之上,他的母親也在權利的纏鬥中犧牲,他的直系親屬都已離世。他想要離開,就要踏過玄逸,為了防止玄逸出爾反爾,那時的他隻能簽訂死契。
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找得到人的槲永連把死契送出去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幸好黎玥那丫頭還算有點良心。
槲永悠哉悠哉地站在若瀾無黔居所門口,這一次他相當禮貌地敲了敲門。
門打開一條相當狹小的門縫,“啧,你啊!”
哇哦,臭着臉開門的是那個不普通的普通人。
槲永聽着屋裡吵鬧的聲響,扒着門框好奇地張望兩下,“逍遙和若瀾學長在嗎?”
“他倆…”夜玥稍稍拉開了門,欲言又止。
這副場景實在不好描述。
“私生子!除了他自己生的不可能這麼像!我就知道這個花天酒地的大人遲早要!安梧哥…這事隻能交給安梧哥了…”
“逍遙!你冷靜一點!有沒有可能這就是惡櫻!我親手從繭裡扒拉出來的!”
“但其實逍遙哥說的也很有道理,惡櫻的話完全有可能…”
槲永靠着門邊,聳聳肩說道:“這很正常,可能最近壓力太大,大家精神都不太正常。”
夜玥認同地點點頭。
留下憐希墨去給逍遙掐人中,灰頭土臉且帶着清晰的五個指頭的巴掌印的若瀾無黔走了過來。
槲永憋着笑,“我記得玄逸可沒有扇巴掌的攻擊方式。”
“别管。”若瀾無黔面無表情地暼了他一眼,“之前就想問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以及,你為什麼來這裡?”
槲永晃了晃他手機的儲物靈導器,“給黎玥送她要的東西,以及,她答應我幫忙的報酬,不過她應該會相當晚才過的來了。”
若瀾無黔的眼神暗了下來。
這一切從一開始就不合理。
如果說從登島開始,他們就在玄逸的計算中,那麼三次在他手中脫險的他們,便是最不合理的。
其中最奇怪的那一個,便是歐陽黎玥。
而她所做的最不合理的時,就是在憐雪陽與夜玥打照面的那個早上,用一種幾乎是威脅的方式——跟着我,我給你處理這群人,不跟我,你就自己想辦法吧,将憐雪陽綁在了她身邊。
她知道憐雪陽是大鬼族直系血脈,身為歐陽家的實權者,她不會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她把憐雪陽綁在自己身邊,就相當于綁了一顆定時炸彈,玄逸随時都會出現,點燃火信子,引發一場她無法負責的爆炸。
這些天相處下來,他也算了解了這個看上去單純可愛的小學妹,那不是一個會為了别人犧牲自己的利益的人,将自己會受到的損傷降到最小,利用能夠利用的一切将利益最大化,幾乎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帶有明确的目的性。
她是在外交文件未批準時就登島調查的,本該低調行動的她,為什麼會帶着這麼一個危險的目标?
若瀾無黔隻能想到一種可能性。
她在利用憐雪陽釣出某個一直盯着他的人。
她的目标從一開始,就是玄逸。
(2)
在歐陽黎玥眼中,現在正在狄卡彌斯的那群人和日輪安沒有區别,想要創造神之遺産的替代品與創造神位成神,兩種目的從本質上來将沒有任何區别,不過都是低緯的生物對高緯的幻想。
可是這個世界無需神明。
蕭糖糖一邊背着精疲力盡頭都擡不起來的歐陽黎玥,一邊被缺水嚴重的人魚當拐杖地壓着,回歐陽家在櫻獄街駐紮的外交館。
“連續使用那麼長時間的天賦還是太勉強了,在岸上跑這麼長時間對我來說也太要命了。”郁兒歎了一聲,她此刻瞳孔的顔色無限接近于透明的藍,淺藍色的魚鱗幾乎要覆蓋半張臉,兩指之間也生出淡淡的類似魚類生物的蹼。
“沒辦法,要把主要的幾個樹根也清理掉,還要把幻世裡代表狄卡彌斯信仰的灰燼驅逐出去,不然它帶着希瑪利亞的氣息再長起來,将遺産放回它又是狄卡彌斯。”蕭糖糖颠了颠背上的人。
歐陽黎玥看上去有氣無力的,但語氣卻相當雀躍,“反正東西要回來啦…接下來也不用擔心生命安全哩。”
“你要去憐家那邊嗎?”蕭糖糖扭頭看向背上的人。
歐陽黎玥打了個哈欠,“不,回咱們那邊,休息,睡覺,睡醒再說。”
“槲永現在應該已經招了,比如運動會那次,再比如這兩次。”郁兒揉了揉幹澀的眼睛,疲憊難掩擔憂,“他們可能已經在懷疑你了。”
“無所謂,我的所有目的都已經實現了。”歐陽黎玥在蕭糖糖背上伸了個懶腰,差點帶着少年狐狸從後栽過去。
“就看看他們能猜到多少好啦。”歐陽黎玥輕輕笑道,“或者逍遙那個傻瓜能反應過來多少。”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她是怎麼發現憐雪陽是大鬼族的。”
空蕩的房間裡隻有若瀾無黔和逍遙面對面坐着,這是他們之前為了與歐陽黎玥談判而準備的房間,而現在,被審訊的位置上坐着沉默不安的天使。
“她見過玄逸,至少知道玄逸長什麼樣子。”若瀾無黔肯定道,“就像是我看到歐陽雨落就可以肯定歐陽家參與了八年前的實驗,而這個實驗體的藍本就是屬于他們的四季行者。”
“她是通過玄逸的長相鎖定的雪陽。”逍遙似乎也逐漸意識到了什麼,“她從那個時候就想要利用雪陽來引出玄逸了…”
“我不清楚她到底什麼時候确定憐雪陽身份的,”若瀾無黔目光灼灼地看着表情有些茫然的逍遙,“但是你可能清楚,逍遙,仔細想想。”
“他們闖禁林那天,黎玥帶上了雪陽,但是雪陽說黎玥在進去之後又把他丢下了,是他自己想辦法跑出來的。”逍遙緊緊皺眉隐隐意識到了什麼,“她沒理由說服人和她一起走,又把人丢在那…”
“她在櫻獄街的行動一直帶着雪陽,我猜測她一開始就是為了引出玄逸,”若瀾無黔頓了一下,一字一句說道,“利用憐雪陽來達到這個目的。”
逍遙下意識的辯解,“或許是想保護一下…”
“那他們在看完日出的時候,就不會放憐雪陽和憐希墨單獨回去。”
逍遙徹底沒了聲,若瀾無黔說的對。
昨天還想着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混蛋終于開始變成真心實意的人而欣慰的自己像個傻蛋一樣。
“而且她去支援的速度比你還快。”若瀾無黔敲敲桌子,把走神的天使叫了回來,“你聽到憐雪陽出事,肯定是用了天使秘法暫停時間以最快的方式過去的,從槲永叫你,到你進入戰場,這幾乎不會耗費現世的時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槲永說他是在協助黎玥,那就是說他是在黎玥入場後立刻找上了我。”逍遙再怎麼遲鈍也該意識到自己被巧妙的利用了。
或者說所有人都被利用了。
被歐陽黎玥和他們所有人之間的信息差利用了。
“這麼來看她會被玄逸困住就很有問題了。”逍遙有些煩躁地搓搓腦袋,“她要是使用祝咒就要開啟天賦,我去的時候祝咒掉在地上,她被困在玄逸的土包裡。”
若瀾無黔挑眉,“她隻要進入幻世,這些障礙都會消失,她既然一直用着天賦,就不會被困住。”
“她一定做了什麼。”
若瀾無黔平靜地攤開桌子上的文件,那是擊征軍團第三情報隊隊長卡沙勒多次潛入獄界的調查結果,“從兩個月前獄界就在秘密運輸焰靈晶去月之島,有些被歐陽家攔截了,有些不知去向。”
“逍遙,在你準備跟着惡櫻來櫻獄街前,她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
逍遙瞳孔微縮。
【那家夥隻是虛張聲勢,他比誰都更能忍耐,大概是他的壞習慣吧。】
她當然說了,說了很多很多,就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他才在見到憐雪陽不想回家時多留了他一會兒,和惡櫻提議邀請他的。
【我對笨蛋的麻煩事沒有興趣,我才懶得勸他,不過你的話肯定會多管閑事。】
【他的忍耐是得不到任何回應的。】
【但是你想幫他脫離這個壞習慣吧?】
話說到這裡,很多事情都明了起來。
憐雪陽會不會踏入櫻獄街,這是個不定因素,而暗渡者這次的行動肉眼可見的倉促,像是受到臨時指使緊急情況迫不得已用最簡單的人海戰術來強行牽制。
和他們之前的幾次以個人或者雙人為單位發動的奇襲行動完全不符。
隻有一種解釋,這是一次預料之外的狩獵。
讓他們不得不如此倉促的行動的原因便是這裡竟然同時聚集了四個以上他們不能放手的目标。
天使逍遙,大鬼雪陽,妖精清惡櫻,冬之行者憐希墨,和夏之行者歐陽黎玥。
唯一有機會策劃這場讓暗渡者如此被動的人隻有一個,既知道憐雪陽身份,又可以左右到逍遙想法的歐陽黎玥。
所有人都被耍的團團轉,而他們甚至不知道她繞了這麼大一圈是要做什麼。
“她可能是想和玄逸換什麼東西。”
二人聞聲看去,憐雪陽突兀地出現在門邊,“我知道你們是怕她把我賣給玄逸,不過應該不可能。”
在被那個代号弈首的女人追擊時,歐陽黎玥抓緊他的手曾對他說過——
【“雪陽,你聽我說!”
“什麼?”
“我相信你,所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意思?”
“和我簽死契,然後在玄逸手裡活下來。”
憐雪陽聽說過死契,但他并不清楚這種契約該怎麼簽訂。
一些信息突破他的精神力防禦,傳達到腦海中。
“你到底想做什麼?”憐雪陽驚愕地看着她。
“我會在達到目的的同時救下所有人,你信我嗎?”歐陽黎玥的眼神裡閃着火,那是她燃燒的貪婪和欲望。
憐雪陽沉默片刻,“如果我死了你就等着繼承我弟的撫養權和照顧我姐的責任吧。”
歐陽黎玥手上沾滿了她和憐雪陽的血,那些血液在二人互相拽着對方手腕的掌心下映上一個被玫瑰糾纏的鬼面的印記。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還請你拼盡全力活下去。”】
(3)
“死契?!你和她簽了死契?簽了什麼條件?你完成了嗎?”若瀾無黔臉色一變,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逍遙都被吓得一哆嗦。
“你冷靜點,如果我沒猜錯,雪陽是媒介才對。”逍遙按下若瀾無黔,又把靠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盯着若瀾無黔的憐雪陽拉進來。
看着兄弟倆之間的氛圍,逍遙明白,他自以為可能根本沒有的勸說是生效了的。
“逍遙哥說的沒錯,我隻是媒介,她的目标是玄逸。”憐雪陽相當自然地拉過來一個凳子坐在逍遙旁邊,面對面地直視着壓抑情緒的若瀾無黔,“就在她被困住的時候,可能用了什麼術法,和玄逸大概有過交談,我身上的死契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奪走的。”
“她到底想要幹什麼?”
憐雪陽冷冷暼了他一眼,“聽過契約内容你就知道她并沒有傷害到任何人,恰恰相反,她貪婪得要命,她要救下所有人。”
【歐陽黎玥的死契内容:徹底摧毀狄卡彌斯神樹,阻止妖精清惡櫻與神之遺産同化,竊取先明研究院對于狄卡彌斯的研究報告,以上契約需契約者離開櫻獄街前完成。
玄逸的死契内容:在歐陽黎玥摧毀狄卡彌斯之前交還大鬼族所掌握的全部焰靈晶,在歐陽黎玥一行人離開櫻獄街海域之前不可使用惡鬼化形态,該契約在歐陽黎玥開始破壞狄卡彌斯神樹時開始生效。】
若瀾無黔皺眉,“等等,那個時候清惡櫻還被玄逸牽制着…”
“沒錯,當時我也覺得奇怪,但是她猜到清惡櫻會怎麼做了,她似乎很了解他和玄逸的事。”憐雪陽轉頭看向逍遙,“我當時很奇怪她為什麼要簽訂這種契約,但是逍遙哥那回救我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原因。”
“你在的話,他不使用惡鬼化的形态,是無法輕易從你和大哥的手上奪走我們任何一個人的。”
“我們或許能夠在玄逸接下來的追殺中逃走。”
信息差。
當兩個人所收集的信息不對等時,便會産生認知的偏差。
而利用這種偏差将所有人玩弄掌心,是歐陽黎玥最擅長的事。
因為她最擅長的就是欺騙與謊言。
或許很多事情确實可以直接說,但是把一個不容的一點差錯的計劃托付到别人手中,比她親自誘導每個人都心甘情願毫無自知地走上這條注定的道路難太多了。
在無法确保那個人能夠完成必須要完美完成的計劃時,她會選擇将那個人執行任務的權利放到自己手中,連拒絕的權利一起。
歐陽黎玥躺在床上,舉着被仔細打磨過的焰靈晶,透過透明的黑紅色石頭去看那被染紅了的天,和那紅到發黑的月亮,像是在幻世之中。
憑借他們手中已有的信息,明早之前完全有能力把她所做的一切推個七七八八。
歐陽黎玥讨厭解釋,既然他們可以動腦子,何必讓自己來費口舌。況且她沒幹什麼壞事,他們沒理由指責她,日輪安帶來的重創讓她不得不親臨此地,僅僅隻是将人帶進去就已經讓現在的她身心疲憊了,她現在隻想睡覺。
不過她顯然沒有考慮到那幾個幼稚的大小孩能讓她多心煩。
“歐陽黎玥!你的打手正在我們手中!要想讓他活着走出去,就自覺交代你的陰謀!”
“啊,我好怕。”
“沒有精神!再來一遍!”
“煩死了…啊~我好怕呀~快來救我~”
拜托了,别這樣折磨我的門客。歐陽黎玥站在前院的大門口,看着裡面一簇簇明顯由若瀾無黔的神力造出來的灌木叢,旁邊還貼心的堆了幾層沙袋看上去格外逼真。
“雪陽下士!舉起你的槍!對方是一個狡猾的魔頭!不要放過她任何可疑的動作!”
“yes,sir!逍遙長官!目标已出現在射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