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偈禅語,在三支香的袅袅煙絲中,愈發震耳欲聾。
信佛嗎?
蕭霁随之哂笑淡嗤一聲,于殿中百聲間,無人聽到。他母親出身塞北岩胡氏族,是族中備受尊崇的聖女,岩胡氏信仰大地萬物,因為大地萬物是神聖的,如佛祖這般虛無缥缈的信仰,在他們眼中,大多成為了世人貪婪斂财的借口罷了。
他低首,嗓音緩慢又悠長,“郡主行李都帶齊了嗎?”
甯頌微聽的并不真切,側頭征詢地看向那張蒙着面具的臉。這是一張玄鐵打造的面具,除卻十分光滑以外,沒有任何出奇之處,似是表明了這張面具,除了遮面以外,沒有任何其他意圖。她有些意外的怔了怔,蕭霁視線已投了過來。
那雙眼在面具的陰影下沉邃如淵,淡漠如水。
對視一瞬,她蓦然察覺,那眼神,好似有幾分相熟。
秀眉輕蹙間,蕭霁已是移開了視線,再次看向面前高聳到頂的金身佛像,那佛祖垂眼看着他,眼中,倒像是盛滿了嘲諷。
門外霜刃坐在地上歪着身子眯眼觑着,嘴裡叨叨,“主上和這個郡主說什麼呢?聽不清啊,這和尚念經就不能停停?”
坐在一旁打瞌睡的玄箭也醒了大半,伸了個懶腰,“還能是什麼?要麼跟我們走,要麼在這裡就地出家。”
霜刃“啧啧”兩聲,“出家也不是在這裡吧,不過她也挺可憐的,如果我是她,甯願出家也不願去給那個家夥糟蹋。”
玄箭涼涼瞥他一眼,“上次對陛下出言不遜被教訓的還不夠?”
霜刃冷笑,“他又不在這裡,再說,等我們到了長甯城,看老子怎麼收拾他!”
在另一邊聽到兩人對話的寒鋒此刻皺眉,正要開口斥責霜刃時,便見到他忽然睜大了眼,嘴也張的老大像是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身為六刃之首,寒鋒向來警覺,迅速拔劍出鞘轉身向着殿内,看到眼前的一幕時,卻也是震驚到松了手中的劍。
蕭霁取下了面具。
甯頌微唇邊的笑意逐漸消失,連同臉上唇上的紅潤血色也一點一點褪了下去,黑眸緊盯着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就在前夜馬車上,她甚至還夢到過。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後退了一步,卻發覺腿已是有些發軟無力,便伸手扶在了一旁的香案上。
眉如刀鋒,眼似琥珀。
單憑那一雙她曾誇過數次的淺淡眼眸,便知道他就是那人。三年時間,曾經長甯城裡俊美風華的少年将軍,經曆了幽州風沙和戰場血雨,五官更加深邃英挺,那雙總是清冷淡漠的桃花眸微微垂下,落在她的身上,沒有任何久别重逢的喜色。
他本也不該有。
甯頌微捏緊香案的邊沿,連指甲都掐進了木屑,不過幾個瞬息,她便想明白了所有事。
“蕭霁……”幾乎是從齒尖磨出這兩個字,她冷冷一笑,“原來如此。”
隻是誰能想到,幽州的野心和籌謀,竟然從那時便開始布局,從安享太平的她身上下手,把自己的兒子送到煙花之地任由當朝親王觊觎,蕭宏真是下足了血本!
眼眶有些泛酸,甯頌微倉促轉身看向大殿側面坐着誦經的僧人們,呼吸淩亂,連身子也微微發着抖。
她不能示弱,尤其是,在利用過自己的人面前。
她甯頌微,絕不原諒。
“郡主是想同我走還是說,想留下?”身後男子嗓音沉潤溫和,卻隐約透着幾分威脅之意。
甯頌微垂眸靜立了片刻,再擡眸時,眼中已盡是寥落冷意。她捏了捏腕子處的硬物,轉身面對蕭霁,輕輕揚眉,“我可以留下嗎?”
語态柔軟有禮,似是要同他打商量一般。
蕭霁下颌微擡,眼睫半遮望着她,神情睥睨,若不是抿起的唇角适時牽起一個弧度,倒真有幾分淩人。但如今這樣也好不了多少,桃花眼微微眯起時,笑便顯得有些許邪肆涼薄之感。
甯頌微心頭一淩,卻還是笑望着他,頗有耐心的等他回答。蕭霁略一颔首,“自然可以。”
“那我便……”
“……但是,”蕭霁慢悠悠的說下去,“等二哥找來時,便不是如此待遇了。”
甯頌微眸子沉了些,輕哼了一聲,掃了一眼門外探頭探腦的六刃,又想到将寺廟圍成鐵桶一座的官兵,冷嘲道,“待遇如何另說,至少眼前清淨。”她說罷,便兀自向外走去,邊走邊向身後的蕭霁揮手,“蕭四公子,請回吧。”
蕭霁腳步未動,靠坐在身後的香案前,眸光凝注在那道纖柔身影上。
甯頌微到底沒能如願走出去,她也猜到了,門口這幾個看似沒什麼事幹的六刃,定不會真的什麼事也不做,若蕭霁不松口,她怕是離不開這殿宇。她望着眼前不苟言笑的紫衣男子,方才抱劍站在門外,此刻擋在她面前,“郡主,不如再聽聽主上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