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霁阖眼仰首靠着身後木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不甘啊……當然有,曾經心高氣傲的蕭霁被碾落塵埃當中那麼多年,嘗遍屈辱,他無時無刻不在苟活複仇和生不如死的念頭中徘徊,如今百般籌謀好不容易有了能與那些惡人一鬥的權柄在手。
“若主上心意已決,那屬下便不再多言,六刃會處理好外界之事,讓主上和郡主的退隐無人知曉。”
他說完,等了良久,也等不到眼前男子的答案,便也隻能退下。
四時異色的日子很平淡,有時甯頌微和蕭霁一同坐在院中看書,一看便是半日。山中的歲月很靜,靜得聽不到時光流淌的聲音,雪融的很慢,但短短幾日來,她已能從那些純淨雪色中看到一點新綠,小心翼翼的自冬衣當中探出頭。
甯頌微覺得有些遺憾,這雪景還未看夠,便跑了好幾間來不及收整放着雜物的屋子裡翻出了個酒壇來,清洗一番後,拿着簸箕去旁邊林子裡地面上鏟了雪來。這裡無人踏足,落在地面上的雪潔白如新,她盛了滿滿一壇雪,費力運到了院子中。
蕭霁去見六刃,回來時便看到她跪在院中在挖什麼東西,裙角皆是泥,手中又拿着他的匕首,一下一下戳進泥土裡。空氣寒冷,她卻累的額角鬓邊都生了薄汗,發絲粘在臉上,大概是覺得有些癢,素手擡起抹了抹,粉白臉頰登時便沾了泥。
“又在忙什麼?”沉潤溫和的聲音響起在頭頂。
甯頌微脊背挺直,仰首看他,神色無比認真,“埋雪。”
他在她一旁蹲下身子,指腹擦過臉上那一抹泥,也不問為何,神色溫柔接過她手中匕首,“我幫你。”
甯頌微眨眼,“我們在這裡,已待了七日了。”
“嗯。”蕭霁不曾擡頭,好似對挖土這件事全神貫注。
她眉目缱绻,望着這個專注替她完成這件荒唐之事的男子,漾開一抹笑意來,“你為何不問我怎麼做這等無趣之事?”
蕭霁停下手,側首笑看向她,“無趣?這是世上最閑雅之事。”
不過簡單二字,他已知她的全部心思。甯頌微呆了一呆,清眸中漸漸起霧,雖然他掩藏的極好,但她其實看得出來這幾日他的心不在焉,陪着她在這山中打發歲月,若真的可以繼續,那她願意在這裡天荒地老。
但蕭霁不行,他走過荊棘坎坷活下來,一定有他必須要做的事。明明自己滿身牽絆卻還要讓她無牽無挂,隻因為她在城牆上流露而出那一瞬對灑然人生的向往,便義無反顧帶她來此避世。
這個男子,教她怎麼能不愛啊……
看到甯頌微毫無征兆落下的淚,蕭霁眸底的笑散去,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匆忙閃過,眉峰擰起,擡手去擦時,卻發覺自己滿手泥濘。
她忍不住又笑了,傾身抱住他,聽到蕭霁歎了口氣,“發生何事了?”
哭過笑過,甯頌微輕聲說了句,“你在這裡等我。”她起身,跑進了屋中,不多時便拿了針線簍出來。
這針線簍是原本就準備在四時異色的,甯頌微這幾日卻也沒有碰過,此時拿了過來,放在散亂的土堆上,拿起剪刀來,眸光從未有過的堅定與蕭霁對視。
“我與徐冉當年成婚,本就不是真心實意,因此,省了許多禮數,其中有一道,叫做‘結發為夫妻’,”她說着,低頭,蔥白指尖纏繞一縷黑亮發絲,聲音低了些,“三書六禮,十裡紅妝,固然重要,但在我看來,兩人結發,便是約定了一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聽到徐冉時籠上了幾許清寒的眉眼逐漸舒展,蕭霁眸色複雜震動,看着她幹脆利落,不帶絲毫猶豫的剪下一截發絲,攥在手心中,黑與白的反差那樣極緻。她笑着說,“雖然還不能成婚,我們便先做這個約定。”
蕭霁啟唇,聽到自己聲音帶着嘶啞艱澀問她,“為何不能成婚?”
她微涼指尖拂過他微紅眸梢,柔聲回答,“因為郡主婚事不可私定,蕭将軍還需以戰功請旨賜婚才成啊。”
蕭霁凝望了她許久,眸底情深似海,像永遠看不夠她一樣,倏忽低眸笑了一下,“那請郡主替我剪吧。”
“好。”
兩縷頭發以一根紅線緊緊纏繞在一起,甯頌微拿了一方紅綢布,細緻小心的卷好,又用細繩紮緊,放進蕭霁挖好準備埋下酒壇的坑洞下,“來年再有雪的時候,若已如願成婚,我們便來一起将它挖出來。”
蕭霁點頭,扶着她站起來。兩人彼此之間心照不宣,賜婚之事必然不易,但是,她信他,總能謀到圓滿。
說好了三日後便離開四時異色,回長甯城,屆時她還是陸家小姐陸玉,而他是接她歸來的蕭霁,長甯城中皇權交替朝堂震動,兩人行蹤就算要查也不是眼下,至于其他事,想必蕭霁會安排好,蕭焰在,也會替他圓回來。
而青陽郡主何時能回到長甯,蕭霁堅持除非萬無一失,甯頌微就還是流落在外。
在此處停留的最後一夜,臨睡前,她站在門内憂慮的望着門外月華下風華無量的男子。做好了要回去的決定後,他便又變成了那個眉眼清冷,鋒芒銳利的蕭霁。
“蕭陽樾會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