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如初驟然變白的神色便能猜到,現在車外發問的就是勇毅侯蕭霁。
甯頌微饒有興緻的視線打量了如初一會,“啧啧”一聲,拿起手邊面紗戴好後,才揭開車簾看向馬車外那人。
揚眸望去時,清冽無塵的黑眸與波瀾不驚的琥珀色淺眸對上,兩人俱是眼神陌生疏離,熟知兩人過往的人都屏息靜待着,忍的極其辛苦。便聽到甯頌微忽而笑道,“閣下便是勇毅侯?”
蕭霁颔首,移開了視線看向城門内長甯城熙熙攘攘的街道,“未聽徐侯提過郡主要回朝之事,才在城門處有所沖撞,望郡主海涵。”
他的口吻疏淡,一字一句卻輕描淡寫的便将這一處無形的争鋒化解開來,隻當是一場鬧劇。可甯頌微并非是喜歡作表面功夫的人,她黑眸半斂,笑得狡黠,“那本郡主便先謝過侯爺相讓之禮了。”她話說完,未見蕭霁是什麼表情,便放下簾子吩咐劉達,“劉達,走吧。”
那守城将領哪裡還敢耽擱,順水推舟便趕緊放了人進去,才不管勇毅侯是不是吃了啞巴虧。
不遠處坐在馬上的寒鋒閉了閉眼,一顆心總算是牢牢落在了胸腔中,同時聽到身後不同的幾道松了口氣的聲音。
對甯頌微玩的小把戲,蕭霁倒是不以為忤,隻懶懶揚眉有些意外罷了,看着那馬車揚長而去,心中方才與她對視瞬間生出的異樣也随之散去。
傳聞當中徐冉的夫人,他從未見過的青陽郡主,還以為是端莊雍容的,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眉眼間都透着清靈無邪的女子。
馬車自鬧市緩慢行進,駛向将軍府,甯頌微心不在焉的靠在車壁上,如初忐忑發問,“阿姐,你在想什麼?”她不敢直接問是不是回憶起了什麼,便這樣旁敲側擊的開口。
“唔……”甯頌微蹙眉,歎了口氣,“我那信中所寫果真沒錯,這蕭霁,生的真是好看,從前我心悅于他,多半也是因他的容貌吧。”
如初:“……也,也不全是吧。”
“那我那名義上的夫君,淮陽侯徐冉長的如何?”
如初被她問得有些招架不住,臉色微窘,“阿姐,我怎好評價……”
就這樣一路閑話嬉笑着,馬車停在了将軍府門外。早春的空氣還有些濕冷寒意,但長甯城中,街道巷口已有人家牆頭冒出三兩枝丫,春花迎風抖落一地落紅,花香彌漫,甯頌微站在将軍府孤冷的紅色木門外,視線自眼前石階滑過落在院内的大理石照壁上,腦中空白的過往唯剩下那輕薄信紙上的淺言描述。
“将軍府所居沁雪閣,院中有梅,乃蕭霁所栽……”
甯頌微腦際想起方才在城門遇見的那位眉目英俊氣勢傲然的将軍,眉枝輕凝,看起來不像個會為女子親手栽樹之人。那封出自她之手的信中,林林總總記錄了許多諸如此類,微末不足的小事,零碎的猶如賬單一般,所以記憶起來要費很多功夫。
在七鹿庭的時候,她時常翻看,有一種怪異的感覺。記錄下那些事情的人,好似是一個旁觀者,不含任何雜念的記錄下所見之事,可若是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從前經曆過的,能将那般細小的事都記得,足見這些記憶在從前的甯頌微生命當中,是刻骨銘心的。
正因如此,才會讓她發覺绯卿身份之時,如此決然的斬斷兩人關系吧。
如今的甯頌微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隻覺得那單薄紙張的字裡行間中,看似平靜,卻述不盡彼時那個女子心中悲涼。
大開着的将軍府門内,穿着深青色錦衣的中年男子腳步急促的迎了出來,他面容削瘦,頭發也隐約有花白之色,但依稀能看得出來,年輕之時必然是俊朗如風的男子。
這便是她的小舅舅——陸承了。
兜兜轉轉,已過了五年。
“玉兒!”陸承神情難掩激動,幾步走到她的面前,硬朗一生被關押在地牢當中都未曾低頭的将軍,此刻眼底泛起淚花,望着她,哽咽點頭,“五年未見,已是大姑娘了!”
“小舅舅,我都已二十了,早就是大姑娘了!”甯頌微笑容粲然,毫無久别重逢之感,但看到眼前的親人,在七鹿庭之中也同他通過幾次信,所以并未有許多陌生。
陸承欣慰,不住點頭,同她一起走進将軍府,“平安就好,快進來,一路上從七鹿庭趕來,想必也定是勞累,你從前住的沁雪閣已經打理好了,先去歇息一番,還是想先吃點東西?”
耳邊絮絮叨叨的詢問,甯頌微乖巧聽着,思索了一瞬,“小舅舅,我可以換其他院子住嗎?”
陸承一愣,随即似是明白了什麼,“自然可以,将軍府以後就是你家,那就先用飯,讓下人們去再整理一個院落出來。”
隻可惜陸承并未打算娶妻,因此偌大的将軍府中,也并沒有留許多給女眷居住的院子,沁雪閣靠近花園去前廳和書樓都很方便,看來看去,竟然是最好的一個。
陸承打理完軍務踏足沁雪閣中看望甯頌微時,她正好在指揮着下人們将院子中的那棵梅樹連根挖起。他負手走進來,遣散了院中的下人,神情似是有些為難,甯頌微心無芥蒂歪頭看向陸承,“小舅舅,有話不妨直說?”
陸承眉峰緊皺着,歎了口氣,“你來信說已忘卻了前塵往事,是……真的?”他看了一眼院子當中忙碌的下人們,語氣沉重,顯然為此事也不知困擾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