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皆在低聲讨論,誰也沒有注意到,一道明黃的肥碩身影順着通往祭天台的那道石階,腳步淩亂,跌跌撞撞地踩着雨水跑了上來。直到一聲癫狂地吼叫聲響徹在衆人耳中,“是他!就是他要謀害朕,是他!”
甯頌微和諸人齊齊循聲看向頭發披散,隻穿了中衣連跪帶爬往祭台挪去的蕭陽樾,接二連三的變故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竟然忘記了去扶這個當朝帝王。
任由他渾身泥水,目眦欲裂,手指向高處祭台上的蕭宏父子,口齒不清地吼着,“來人!給孤将他抓了,是他!是他要謀害朕!”
“這……!”
“是攝政王?”
“陛下!”
到底還是李禦史赤誠忠君,他回過神來後忙走過去扶蕭陽樾,可李禦史那消瘦的身子骨哪裡扶得動蕭陽樾,拉扯了幾下,自己也栽了一身泥濘,他氣不打一處來,拍着腿向驚疑不定的百官喊了聲,“還看着作甚,快來扶陛下起來啊!”
這些官員們才如夢初醒般的紛紛湧了過去,“陛下,您可還好!”
“陛下,您指的是誰?!”
蕭陽樾卻沒有似是沒有聽到這些大臣們的詢問,隻粗喘着氣,一雙猩紅的眼緊盯着祭台上的蕭氏父子,口中念叨不停,“就是他,是他要謀害孤……”
甯頌微暗自咬唇,端在小腹前的雙手緊捏在一起,她眉心輕蹙着,一顆心幾乎懸在了咽喉處。
蕭陽樾到底是清醒還是瘋了,他指的人是誰,蕭宏,還是蕭霁?那日蕭霁從衣櫃當中離開時,的确蕭陽樾還未昏迷,難保不會看到他。
她表面波瀾不驚,視線穿透雨幕看向祭天台上的蕭霁。
祭天台位于山頂之上,霧氣彌散在雨水中,甯頌微隻能看到蕭霁模糊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不知為何,她卻是知道他此刻也是在望着她的。
滅了的祭燭,被天雷打中的香案……若之前甯頌微還看不透這一番布置,此刻在看到蕭陽樾的那一刹那她便明白,這一切,皆出自明月樓的手筆。
不論用了什麼手段,先是在祭天這樣重要的儀式之上假造天怒,再當着百官的面将弑君的髒水潑在蕭氏父子的身上,不論蕭陽樾之後是死是活,祭天儀式毀于一旦,失了朝臣民心已是必然,蕭宏若想登基,恐怕也難排衆怒民怨。
她微眯了眼看向蕭陽樾,那他的瘋癫,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或者說,他此刻是否真的清楚,是誰用什麼方式害了他?
百官攙扶着的蕭陽樾并不安穩,李禦史本想帶蕭陽樾走到祭台當面去指認他口中所指要謀害皇帝的人是誰,但蕭陽樾拼命掙紮,一邊掙紮一邊胡言亂語的嘶吼着,這些朝臣們先前隻聽聞了蕭陽樾神志不清,沒想到他瘋癫至此,有一半已駭然後退隻敢遠遠觀望不敢上前了。
唯獨李禦史在還堅持不懈的拉扯着蕭陽樾,鐵了心要帶他走到祭台上去,甚至讓人去扛蕭陽樾。
可蕭陽樾似是又怒又怕不敢靠近,反而愈發掙紮起來,場面一度混亂不堪,蕭陽樾身體太過肥碩,又發了颠,幾次都将身邊的人弄得人仰馬翻。
正當此時,他的視線落在安靜站在雨幕當中,一言不發神情卻凝重的甯頌微。
甯頌微被那雙圓瞪着的猩紅眼瞳盯住的刹那,脊背陡然一涼,下意識便後退了兩步,蕭陽樾已大力甩開身邊的人向甯頌微沖來。
站在祭天台上的蕭霁看到,當即便要趕過去,蕭焰緊攥住他的手臂,出聲警告,“四哥。”當下蕭霁若是過去,蕭陽樾抓着蕭霁指認他是謀害之人,那便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腳步被阻的這功夫,蕭陽樾已撲倒在甯頌微的面前,這大概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的身體已然虛弱不堪,甯頌微佯裝驚惶退後的兩步,恰好讓他沒能撲到她的身上。
她低頭看伸手扯住她裙角的蕭陽樾,他手勁很大,若她想掙開,也并非不能,但就在低頭的這一瞬間,腦中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
“陛下!”嘈雜雨聲當中,女子慌亂顫抖的聲音透着哭腔。
李禦史他們七手八腳的從地上爬起來還未來得及趕過來時,便聽到蕭陽樾帶着古怪希冀的聲音,“二妹妹,二妹妹,你知道的,是他,就是他要謀害孤!”
他一隻手攥着甯頌微的裙角,任她怎麼扯都扯不出來,一手指着祭天台的方向,仰頭看着甯頌微。
她垂首望着蕭陽樾臉上莫名欣喜的神情,黑眸當中神色卻如寒刃冰冷。下一瞬,她便腿一軟栽倒在地,左手抓住蕭陽樾扯着她裙角的那隻手,右手則撐在地面上拼命向後挪,哀求道,“陛下!臣女不知,求陛下放手……!”
這身郡主的官服袖口很寬,足以将她手上的動作掩去,餘光當中,似有一道黑色身影從祭台方向趕來,好不容易站穩了的李禦史也往她的方向跑過來。
蕭陽樾神色猙獰,聲音越發狂暴,“你知道的!甯頌微!是蕭……”那怒吼聲戛然而止,猶如被一支無形的手掐住了咽喉,蕭陽樾眼珠瞪大突出,不可置信的看着甯頌微。
幾步外李禦史和蕭霁都停下了步子,一時間,仿佛所有人都被定住了,天地靜谧,唯有雨水不歇。
蕭陽樾的嗓子中發出幾聲枯朽的呵氣聲,極為可怖,他手上的力道終是松了下來。甯頌微卻沒有離開,她跌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的幾乎透明,看上去已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都沒了。
直到蕭霁趕過來,抓着她的肩,将她從地上扶起來攬在懷裡。
她額頭抵在蕭霁肩頭,垂下的眼眸中神色無比清明冷靜,視線掃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蕭陽樾,顫抖着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