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當日,皇帝驚厥死于祭天台下,死前最後的話,直指蕭氏父子謀權篡位,暗害自己。
這日發生的事在朝臣當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皇帝駕崩,朝堂上蕭宏本也是皇子出身,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手下的三個兒子各掌兵權,本應是最适合繼承皇位之人。然則蕭陽樾臨死前的一番指控,成了禦史和文人們筆下的利刃,對蕭宏來說,位居攝政王之時即便偶有彈劾,他還能順理成章借蕭陽樾之口将其壓下,但如今已無人能借。
甯頌微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清毓園的,隻記得那些朝臣們湧至躺在雨水中的蕭陽樾身邊,正紅色的朝服一層一層,終于遮去了那雙透着死氣的眼投向自己的視線。
她輕輕舒了口氣,推開了蕭霁,擡眸看他。
雨水冰涼,他身上殺氣凜然,凝向她的平靜眸光當中卻含了一絲悲色。
她在雨氣激蕩的霧中向他嫣然一笑。他們都明白,從前的那個甯頌微,真的回不來了,就算記起一切,變了就是變了。
旁邊哭喊聲震天,不知其中到底有幾人真,幾人假。
天地嘈雜,蕭霁生平頭一次不願看甯頌微的笑,他閉阖上眼氣息雜亂。再張開眼時,那道纖瘦的身影,已轉身離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蕭陽樾屍身之上,隻有蕭霁看到徐冉跟在甯頌微的身後離開了。
又或許,他是故意讓蕭霁看到的。
良久,蕭霁斂去眉眼之中的狠戾殺意。再等等,很快,那幕後利用她之人便坐不住了。
甯頌微腳步輕緩,一路踩着泥濘雨水走到清毓園。紅漆院門半張着,她擡手去推,腳下卻冷不防被門檻絆到,身子向前跌去,卻沒有如期摔在冷硬的青石闆上,一隻手從身側穩穩地将她扶住。
看到徐冉時,她沒有任何意外神色,顯然早就知道他跟在自己後面。
見到她揚起的眉,徐冉不動聲色松開了手,“小心。”
甯頌微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推門走進清毓園,未停步子隻撇下一句話,“侯爺請在亭中稍候,我換身衣服就來。”
他依言等在院中亭下,她換了一身月白素紗的廣袖薄裙,濕了的烏發已拆了發髻,從頸後繞過左肩攏至身前,直垂在腰間,手中拿着一張布巾走至亭中。
成婚兩載,徐冉也未見過甯頌微如此模樣,她握着發尾,不緊不慢地擦着,螓首低垂,别在耳後的發絲便不太聽話的拂下一縷來。
“侯爺有何事吩咐?”
徐冉移開視線,“你想起來從前的事了。”此話出口,是肯定的語氣,他已無需她的回答。
擦拭發絲的手頓了頓,她歪頭沉吟着,“對侯爺來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談不上好壞。”于他來說,好壞都沒什麼意義。
甯頌微莞爾,坐了下來,“隻想起一點。”
他颔首,也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聲音沉了幾分,“憑這一點,你就敢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殺了蕭陽樾。”
“蕭霁還欠我東西,他現在不能有事,倒是師父,不是說好了那藥能要了蕭陽樾的命,怎麼隻讓他瘋癫了,今日又莫名其妙整這樣一出戲,不提前和我打招呼,怎麼能怪我搞破壞。”她不以為意的笑着,搭在桌面上的右手指間,一根極細的金針若隐若現。
徐冉視線落在上面,抿起唇來。
金針斷脈,可令氣血逆行,尋常習武之人尚且要受些損傷,如蕭陽樾當時那精血不足氣血不暢的情形,當場暴斃是必然。
而且蕭陽樾手臂粗壯又皆是虛肥,這樣細小的金針刺入之後,針眼很難被察覺,以帝王之尊更不會請仵作驗屍,蕭陽樾之死已是蓋棺定論。
他看向甯頌微帶笑的黑眸,“你隻是為了绯卿才保他的?”
她輕聳秀肩,“不然呢?”
徐冉看了她半刻,發覺女子嬌憨慵懶的神态似真非假,他竟看不透她的想法。壓下心底驟然驚起的躁意,他依舊口吻如常,“其實就算你不動手,他所指的人,也不是蕭霁。”
甯頌微不解凝眉,轉瞬便目露恍然之色,“你們就是想讓蕭氏父子人人都說不清。”
“嗯。”
“為何?”
徐冉不答她的問題,隻站起身來,已準備離開,“有些事,你知道越少反而越好脫身。”他留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走進雨幕當中離開清毓園。
蕭宏是威脅帝位之人,讓他有了嫌疑,在當今朝堂之上,有誰會因此受益呢?
甯頌微望着徐冉消失在院門外的背影,眉心逐漸蹙起,明月樓之後還有人,這人很可能就是那個受益之人。
大雨停歇後,雲岚行宮當中停留的朝臣們匆忙打道回長甯,來時氣勢昂揚,去時憂思不已。
蕭陽樾死前說的話,暫時無人提起,但甯頌微知道,等他們回到長甯,這場席卷整個大東朝的風雨,必然如期而至。
回到長甯後,甯頌微曾問過素筠,有關碎心的藥效,會否因時間或者其他原因會有所減退。
素筠思索片刻後搖首,“未曾見過,但暗衛多會掩藏心思,除了剛醒之時許會有所反常,時間久了,就算是想起來,也未必會露出破綻。”
甯頌微聞言仔細瞧了她一會兒,笑問,“那你呢?有否曾回想起一絲一毫的畫面?”
素筠神色坦然,“不曾。”
甯頌微似信非信,也不欲追問,隻心中暗自猜測,明月樓的秘藥,用在那麼多暗衛的身上都無恙,卻偏偏在她和蕭霁兩人的身上頻頻出問題,不過維持兩年,蕭霁已然全部想起,而她,也有想起的迹象。
巧合多了,便是有人刻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