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教谕頓時有了猜測,他身為本次縣試的副考官,早已從上官乾封府知府口中,得知了這個獨此一份的考生,隻是沒想到他們提前在此遇見了。
幾息之後,孫教谕壓下了眼底的探究,微微滿意地颔首,示意她坐下,随後繼續講起了學。
許是顧及聽講學生的學識進度不統一,孫教谕未講什麼深奧内容,不過他乃通儒達士,口中一字一句皆是由表及裡,淺顯易懂。
待日頭西斜,近日講學課畢,穆檀眉随着人群出了書院,猶覺得收獲匪淺。
許多曾經不曾留意的基礎,經此點播補足了短闆,變得格外紮實,她與尋常讀書人不同,幼時家墅中的夫子認定她是女子無需科考,又是來陪讀的假小姐,因此不敢敷衍陸晚嬌,卻時常對她視而不見,還是後來陸晚嬌日益長大知事,才發現了此事,大吵大鬧一場迫使陸頂雲換了新人。
這般三日下來,穆檀眉自覺進步神速,她同衆人一起行過謝師禮,一路緊趕慢趕,踩着點兒在禮房落鎖前抵達。
縣衙比青州府衙要小上兩圈,報名處的禮房更顯得逼仄擠人了。
胥吏正要下值,忽然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跑來,頭也不擡的不耐煩道:“怎麼又來遲了一個,也是要報名縣試的吧?說吧,姓名籍貫,還有可帶着浮票了?”
廳内少女聲脆生生地答道:“帶了,還帶了識認官印結,勞您一并核對。”
那胥吏正待核對信息後,為來人簽署擔保印結,聞聲險些三魂吓出了七竅。
開什麼玩笑?怎麼是個女的!
他傻愣愣地對上穆檀眉含笑的目光,蓦地勃然大怒,“哪來的小女子,膽敢擅闖衙門戲耍本吏!”
穆檀眉從容不迫,“官爺誤會了嗎,學生恰恰是來報考的。”
“去去去!你是不是瘋了?本吏沒空跟你開玩笑,快走,不然闆子伺候!”
胥吏壓根不聽解釋,親自要來推搡她,穆檀眉一矮身閃過,凜聲呵斥。
“看好了,這是浮票和識認官印結,都能證明我的身份。”說着,她嘴角翹了翹,“難道您沒聽到吩咐,這屆縣試有我這麼一位女子下場嗎?”
兩件證信擺在面前,結結實實的給了胥吏一棒,他有些發懵,再三檢查過真僞無物,一滴汗順着額發滴在地上。
浮票,相當于身份證,上面記錄着考子的身份信息和形象外貌,詳細地追溯到了祖上三代人。
識認官印結,則是準考證,除了考子的基本信息,還記錄着考子的成績和履曆,最後再由負責相關的官員簽署結印擔保。
胥吏看着印結上明晃晃的青州知州官印,面上不尬不尬地抽動了下,上下打量着她怪異道:“原來是青州的穆吏目啊,怎麼好好的入了品的官大人不做,跑來苦哈哈科考了?”
口中輕蔑至極,連句大人都不肯叫,可見僭越之心。
穆檀眉淡淡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已經看出眼前這小吏,對此根本不知情了,也不知道是縣衙内部閉塞失職,還是知縣老爺妄自尊大,認定她不會前來赴考。
她不屑跟膚淺小人計較,冷然勾唇道:“老骥伏枥尚有千裡志向,讀書人科考,更是天經地義,想必不用在下費口舌解釋。”
見這丫頭說翻臉就翻臉,硬氣的很,胥吏但凡有些怕了。
他雖然不怯穆檀眉,可對她身後那位明擺着的知州大人,卻難免三分懼怕。
“行了行了,廢話這麼多。”他抱怨着,低下頭依例将手續走完,在識認官印結上蓋下準印,扔在桌上。
穆檀眉将兩張印信好好揣入懷中,漫不經心的一點下巴,道了聲勞駕,拔腿就走。
留下胥吏瞪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過了會兒,忽然幸災樂禍地笑了。
“凡是舉試,皆要由五名同考者結保,再由一名廪生身份的秀才作保,你一個小丫頭想順利考試?做夢,這萬裡長城才邁出了第一步呢!”
若是他的歹念讓穆檀眉知道,隻怕她反會譏笑,從聖旨下來的那天起,她無時無刻不在盤算應考的事,這種明顯的歧視和難處,她早做了防範。
劉虎等在客房裡一整日了,見到主子面上含笑的回來,立刻驚呼一聲:“大人!您是拿到印結成功報名了對嗎!”
穆檀眉笑着颔首,拍拍她,“你呀,幫我把陸大人的那封親筆信找出來。”
“嗯!”劉虎高興地打開包袱,好奇地問:“大人不是說這信能自救,不到關鍵時候動不得嗎?”
“是時候了。”
穆檀眉盯着信封上的名字,心道她明日就去找曲吟曲廪生作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