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檀眉順水推舟,辭别了内院的一衆女眷,人卻隻拐了個彎,沒有真走。
她熟門熟路地進了外書房,自己在外間摸了卷書看,而陸頂雲剩下的那隻左膀右臂——陸媽媽正提着小心,從一旁監視着她。
内室不時傳出陸頂雲的笑聲,顯然與那位陶小國舅相談甚歡。
陸媽媽卻很是緊張,端着笑臉試探着問。
“姑娘可是有事要找老爺?不如我送姑娘先回内院,等過了晌午,賓客散了,再……”
穆檀眉随和地否了,“義父面前,我多等上一時半刻的又有什麼要緊?陸媽媽不用管我,該忙就去忙吧。”
陸媽媽被她堵回了話,心裡更是焦慮。
想了想,給門外的丫鬟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内院知會夫人過來請人。
穆檀眉卻像是頭頂長了眼睛,頭也不擡地道:“況且我才從夫人那裡過來,還陪着幾位夫人閑聊了會兒,對了,尤其是陶夫人,實在是平易近人。”
陸媽媽轉到半路的眼珠子,隻得悻悻得轉回了原位。
裡間不時傳來窸窸窣窣地交談聲,陸媽媽不願叫穆檀眉偷聽,便沒話找話地問安道:“姑娘這是看得什麼書?眼見着日子一天天過,這年關也就隔得不久了,老奴聽說翻過年去,就差不多要考春闱,姑娘明年可要下場一試——”
“陸媽媽。”
穆檀眉打斷了她的絮絮叨叨。
陸媽媽一怔,就聽穆檀眉沖自己淺淺一笑,不客氣道:“勞駕讓讓,擋住光了。”
陸媽媽噎住,憋着悶氣挪到了她身後。
她并非不識字,仔細一辨見那書卷上記錄着“溫風如舊,劃小舟入湖”等字樣,琢磨了片刻,依稀明白過來這居然是一本遊記。
依老爺對衛家表少爺的訓斥,遊記,就是閑書。
穆檀眉不過是在拿它打發時間罷了。
方才斤斤計較她擋了光,不過是嫌她煩,借口把人攆開。
陸媽媽有些生氣,心裡卻深知穆檀眉的厲害,若較起真兒,眼前這位主比自家姑娘還要難纏。
她想到此處,尤不死心的換了個角度切入,“大姑娘呢?身子可還康健,姑娘離府這些日子,老爺可是每每想起,就是食不下咽,昨夜還念叨了一回,說是自己的掌上珠怎就逢了道緣,連好端端的家人團聚都這麼難。”
穆檀眉不願聽陸家惦記姐姐的事,将書合上,原封不動地放回了書架裡。
“多謝媽媽關心,我回去轉告姐姐。”
一邊說着,一邊覺得好笑。
陸頂雲果真還是老毛病,一如既往地做賊心虛,自己的重要書卷明明全都藏着鎖着,非還得在書房裡擺滿一櫥子擺設。
這外間的書架更是誇張,連民間杜撰的野和尚傳記,都分了幾個版本擺在上頭。
可見他也沒多上心。
陸媽媽正要再說,屋裡突然傳來一陣咳嗽,繼而房門敞開,身着常服的陸頂雲負着手使喚道:“我前兒才得的白茶,你讓人去取一些來,我和陶小國舅品……”
他越說越慢,視線意外地落在穆檀眉身上,下意識變了變臉色。
“你怎麼在這?”
穆檀眉笑眯眯道:“才給夫人賀了壽,這不急着來拜見大人。”
陸頂雲有一時的啞然,很快恢複了神色,淡淡道:“你有孝心就好,隻是我還有貴客,就不留你了。”
穆檀眉由着他趕客,腳下卻沒挪步,作勢探頭問:“可是陶國舅在屋裡?”
陸頂雲迅速将臉一拉,反手把門虛掩上,“長輩說話,你别在這攪亂,快些回你母親那兒去,有什麼話晚些再說。”
穆檀眉這次沒再堅持,答應一聲,慢悠悠地作勢要走。
可屋裡的人顯然聽見了動靜,聞聲一笑,留人道:“陸大人不必客氣,我早聽說你家祖墳冒煙,竟是撞出了個女解元,沒想到今日恰有機會見到。”
穆檀眉忙端正地作了一揖,謙遜口稱,“打擾了國舅爺清淨,是學生魯莽了,隻是……國舅爺記岔了一事,學生姓穆,是陸大人的義女,是以陸家的祖墳不能冒煙。”
陸頂雲知道這丫頭片子的口齒牙硬,聽她故意這麼說,氣得暗暗咬牙。
面上卻裝腔作勢被逗笑了,“你呀你,怎麼在陶小國舅面前,說起這小兒渾話了,仔細被人笑話!”
陶罄眼見着這義父女在這逗趣,倒是有些出乎所料。
他還以為陸頂雲對這義女,不過是礙于報恩的面上情分,誰知倒有兩分真親近。
他視線不着痕迹的在穆檀眉身上打量一遍,見她雖然神态自如,并不拘謹,卻始終也沒失了恭敬。
“你知道我?”
穆檀眉聞言方擡起頭,含笑颌首,“有幸受了陶夫人的镯子,加之聽慣了國舅爺素日的美名,自然不敢稱作不知。”
這陶罄年歲不算大,因是國舅,自是有那家傳的上等相貌,給人儀表堂堂的好觀感。
隻是有強逼越國公孫尚主,兼之李應讨在神機營中負傷的前科在前,穆檀眉便很難受這皮相影響,對他不生偏見。
陶罄自是不知穆檀眉早已先入為主,見她言談舉止皆不似尋常閨秀,暗暗生了考校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