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些年辛苦你了。”麗娘對着春錦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聞言,春錦搖搖頭,“春錦不辛苦,一點也不。”
春錦不是白泥村的人,當年春錦五歲左右,家鄉戰亂與蝗災連發,幾乎寸草不生,她爹帶着一家人逃荒,她娘在逃荒路上難産,大人小孩都沒保住。
官府安置流民,趙二叔熱心腸,沒少幫忙,父女倆好不容易安頓在白泥村,結果沒兩年爹也死了。
她本就是流亡此處,無依無靠沒地方去,因着她爹是被趙二叔叫上山幫忙才過世的,村長就做主讓她寄養在趙家,勉強算趙家半個女兒。
終究是沒有血緣,寄人籬下免不了看人臉色,冷言冷語聽了不少,隻有趙二嬸把她當自家人,有口吃的也總是先緊着她,這些年她二人可以說是相依為命。
才幾句話的功夫,麗娘又開始咳嗽,比之前咳得更猛烈。
裡側一雙兒女年幼,不識愁苦,被吵醒就哼哼唧唧,滿臉的不耐。
“二嬸,你快躺下,别說話了,我去燒水。”春錦拉被子給麗娘蓋嚴實,将自己的地鋪卷起,來到竈屋,手腳麻利生火燒水。
春錦往竈裡添柴,鍋裡的水騰起熱氣,趙家人陸續起床,從鍋裡打熱乎乎的水洗臉。
趙家所有人仿佛達成了共識,每天都是等春錦燒了熱水才起床,洗漱過後開始一天的勞作。
自從寄住趙家,春錦便主動将煮飯打掃之類的雜活包攬,衣裳也是春錦在洗,其他人隻管下地幹活,這麼多年下來,已經成了理所當然的習慣。
日頭露出半個邊,金黃的光線透過薄霧,鍋裡水燒得翻滾,春錦立刻從壁櫥裡拿個茶碗,打一碗開水,小心翼翼捧着去卧房。
伴随着吱呀聲,木門被推開,春錦鼻子皺了皺,她好像聞到一絲血腥味,不由得心裡一慌,快步走到床邊,“二嬸,熱水來了……”
春錦的聲音戛然而止,此時天已大亮,光從門裡照進來,她看到床褥上斑斑血迹,不等她做出反應,麗娘一陣咳嗽,咳出一大口血,比床褥上所有的血加起來都多,觸目驚心。
“趙奶奶!”春錦聲音發顫,“趙大伯!二嬸咳血了!”
她還不足十五歲,經曆了父母離世,實在無法再承受一次生離死别。
春錦将茶碗放在床頭矮櫃上,拿出自己的汗巾,顫抖着為麗娘擦拭唇邊的血色,“二嬸,你要好好的,我們背你去鎮上看大夫……”
麗娘咳得說不出話,隻能搖搖頭,她不是第一次咳血,自己偷偷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沒辦法根治,要常年喝藥才會有所好轉。
可惜一副藥好幾十文錢,她喝不起。
大夫還說一時半會兒死不掉,她以為自己運氣好能熬得住,可以再撐個十年八年,如今看來,是她高看了自己的身子。
聽到春錦的喊聲,院中幾人都進到屋裡,本就狹窄的屋子變得擁擠不堪,看到屋内情形,衆人不約而同倒抽一口涼氣。
春錦轉臉,一雙眼睛通紅,“我跟大伯三叔輪流背二嬸,去鎮子上的醫館看大夫。”
衆人聽聞春錦的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任何一人動腳。
嘶啞的咳嗽與趙小寶趙芽兒的哭嚎此起彼伏,春錦卻覺得靜默得讓人心慌。
“你們愣着幹什麼?!快來幫我扶一下呀!”春錦終于無法維持面上的鎮靜,淚水一瞬模糊視線,奪眶而出。
趙家老母親歎息不已,“春錦,看大夫要錢啊……”
春錦撲通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磕頭,磕得嘭嘭直響,“趙奶奶,求求您,送二嬸去看大夫吧,花了多少錢,我做牛做馬都會還給您。”
趙奶奶忙蹲身拉住春錦,滿面皺紋溝壑更深,“不是奶奶不送麗娘去看大夫,而是…而是奶奶手裡實在沒錢。”
父母在,不分家,趙奶奶還在世,按理來說應該是趙奶奶管家,但趙奶奶的老伴已逝,她漸漸老去力不從心,家裡做主的人逐漸變成了長房夫妻倆,如今她不知道家裡有幾文錢。
春錦看向趙大壯,趙大壯别開目光。
去年收成不好,家裡大大小小十幾張嘴吃飯,他手裡根本沒幾個銅闆,有一頭瘦瘦小小的幹巴豬,還得留着換錢買糧食保命。
趙三壯眼珠子轉了轉,他面黃無須聲音細亮,“春錦,到夏天你就滿十五了,鎮上陳員外找人打聽過你,出十兩銀子買你回去做妾,你要是願意,咱這就送着二嫂去鎮上醫館,大夫為二嫂看病的時候,我領你去陳員外家把賣身契簽了,換來銀子給二嫂治病。”
此話一出,春錦愣在那處。
陳員外是源樹鎮最有錢的鄉紳,已年過四十,家裡七八房小妾,聽說陳員外不是個東西,時常虐待妻妾,總是買些年輕貌美的農女做小妾,玩殘了扔去亂葬崗,玩膩了就獻給縣裡當官的拉關系,或者賣到青樓去。
春錦不想給陳員外做妾,可她怎麼能眼睜睜看着趙二嬸病重沒錢醫治?
她除了這副身子,還有什麼可以換錢?
十兩,是很高的價錢了,前幾年災荒人牙子來收人,賣得最好那個女娃才六兩銀子。
那年,她九歲,差一點也被賣掉,是趙二嬸拼命保她,她才能多過這幾年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