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微有些懷疑,“你真能那麼短時間記住每一個人的相貌?”
這得多強的記憶力才能做到。
褚音笑笑沒辯解。
在她看來,身為星際指揮官,快速記住每一次戰鬥時所帶領的士兵資料是最基本的能力。
但凡她見過的人,無論下屬或者是敵人,看過就不會忘記,甚至不用副腦去人臉識别就能瞬間記起。
機械類的東西雖快,卻不如自身更可靠。有時遇到信号中斷或者機甲出問題的特殊情況,她的才能就能完全體現出來。
超強堪比副腦速度的記憶力,也是她能這麼年輕就當上指揮官的原因之一。
不過燕玉微還有其他疑問:“照這樣推測,住持應該在我們到之前就死了的,因為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是今天這種狀态,且後面的死者沒有那麼年老的身體。可若他死得那麼早,為什麼後面人的腦袋還要被砍掉?”
能扮作住持,已經是那蟲子在這個寺裡能混到的最高級别了。
它還要其他人的身體說得過去,畢竟住持大師的皮膚已經松弛衰老,指不定挂不了幾天就得破洞需要更換。
可還需要其他腦袋,求什麼?
頭如果換了它就不再是住持大師,它行事不再方便。而且後面确實也沒再更換頭顱。
燕玉微百思不得其解。
褚音仔細想了想,“難道是缺什麼補什麼?”
按照此地司幻者剝人皮和砍軀體的情況來看,他很喜歡這樣。
“不缺啊。”燕玉微迷惑,“腦袋已經有了啊。”
就是住持那個。
“可它蠢呐。”褚音沉吟,“或許它主人希望它變聰明點,用人腦來供着吧。”
燕玉微恍然大悟,覺得很有道理。
隻是想到那種情形,不由得心裡泛起一陣惡心,差點直接嘔吐當場。
陽光刺目,曬得院中樹木枯葉紛紛掉落。地上一片金黃,踩上去吱嘎吱嘎作響。那聲音聽着不太舒服,仿佛腳下的不是枯葉而是動物骨頭。
燕玉微踮着腳不太敢往下踏,低聲嘟囔,“怎麼回事,之前還不這樣。”
兩人小心翼翼回到食堂。剛走到門口還未進屋,聽到裡面傳來嚎啕大哭。那聲音中氣十足,一聽就是胖書生。
“嗚嗚嗚……怎麼會……我剛才起來的時候去他床邊問他要不要一起來吃飯,他沒動靜,我還想着給他帶點回去吃。”胖書生的聲音有些啞了,“誰知好端端的人就這麼沒了!沒了!”
食堂沒有其他聲響,唯有他的嚎哭響徹雲霄,刺激得每一個人都心裡發毛。
褚音啞然,扭頭和燕玉微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眸中看出了不敢置信。
侏儒書生死了?
一個鬼,居然被殺。
最可怕的是,這說明司幻者開始對借宿的客人下手了。
安撫住瑟瑟發抖的胖書生,看他恢複心情重新開始不停喝水了,一行人才往他們的屋子裡去。
兩書生的房間挨着昨晚聚集的小廳。
小廳的東邊先是那一男一女的屋子,再是褚音和燕玉微。往西先是倆書生的,最西端則由燕玉衡和貨郎居住。
過去的路上,燕玉微問弟弟:“之前聽過異常聲音嗎?”
他的房間和死者挨着。
“沒有。”燕玉衡到現在還一臉懵,“我睡得挺好的。”沾枕即睡,連個停頓都沒。醒來還是被同屋李貨郎叫起的。
燕玉微歎了口氣,和褚音共同往西側屋裡去。
房間有些淩亂。比起褚音她們經曆過一場戰鬥的房間還好點。
王姓胖書生的包袱不知怎的被打開了,東西散落一地。書冊占絕大多數,都是讀書人平時要念的那些。其他諸如文房四寶混在其中,有些已經損毀,品質不錯的一方硯台磕破了個角。
王生嗷的一聲心疼撿起硯台,都顧不上去管死人了。
侏儒書生的東西十分簡單,一個小包袱,被打開,裡面就兩件衣裳,上衣還是特制中間有個大洞的,正好合他體型。
衆人簡單看看,沒什麼特别的,順手幫王生把東西撿起來。
文樞饒有興緻打量着侏儒書生的屍體,意有所指地說:“居然是實體。”
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燕家姐弟卻并未停留,而是落在旁側褚音身上,“我眼睛不太好使了,勞煩這位小哥過來幫着仔細看看。”
燕玉衡有些不忿。
這姓文的做事霸道得很,好似什麼都要聽從他的。淩小哥一個外門弟子被他叫過去看屍體,萬一有危險怎麼辦?
于是燕玉衡主動上前,“我先來吧。”說着蹲下伸手翻動屍體。
文樞面色微變,并不阻止,隻在旁冷冷看着。
燕玉微知道新人妹子的厲害,又見文先生眼神不善,便過去扯了弟弟到一旁。
佘娘子忙把新人小哥請過去。
褚音走到屍體旁并不動手,僅仔細繞着打量觀看。
侏儒書生已經是鬼,按理來說死了也是魂飛魄散或者化為更可怕的厲鬼,長時間内會以人們看不到的飄忽狀态存在。
但幻禁之地顯然和尋常地方有所不同。
在這裡,他死了後居然以鬼屍的形态出現。而且這屍體該有的傷痕一個不少,并沒有因為他是鬼而有所消弭。
大空洞自不必多提。頭沒了,四肢皮肉隻剩下小半,大部分被剝了下來,露出裡面的森森青骨。
沒錯,他沒有肉與筋脈,隻有皮和骨頭。
且那一身的骨頭都和人類不同,扭曲變形不說,顔色也青得像是被濃綠樹葉擠出來的汁液浸泡了十幾天的樣子。
青骨表面好似在動。
初時還以為是此鬼骨與旁的不同,細看才發現是有青色的肉蟲在上面一拱一拱地啃食着。當屋裡偶爾靜寂沒了說話聲時,還能聽到輕微的啃食聲。
一隻小肉蟲自然沒那麼大的本事發出人耳可以聽到的聲響。可密密麻麻加起來有着成萬甚至十萬之數的時候,那就非常可觀了。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好像很美味。
雖這吃的是鬼的骨頭,而且是青色的。但聽上去卻如啃在自己的身上,全身的骨頭都能感受到那一個個小嘴啃咬着的癢痛。
褚音将屍體情形細說給衆人聽。
王生正哽咽着收拾還沒歸攏好的東西,文樞若有所思垂眸望向屍體。佘娘子後退幾步挨近門邊,她倒不怕屍體,她是想盡量離那可怕的男人遠一點。
燕玉微模仿着褚音剛才觀看的架勢湊過去細細瞧着。
燕玉衡剛開始還沒事,可不知怎的,眼睛落在那些小肉蟲後就挪移不開了。越看越久,有些受不住。
之後他全身抓耳撓腮的難受着。過了片刻捂着嘴跑到院子裡。
不多會兒從外傳來他大口大口嘔吐的聲音。
燕玉微嫌棄地朝院子瞥一眼,與褚音說,“不用管他。大男人哪能像他這樣。”
又繼續與褚音讨論先前“頭沒了”的話題。如果說之前以為拿走頭顱是為了讓大蟲子變聰明,這一刻此猜想已經被打翻。
畢竟鬼屍的腦袋還不至于能讓肉蟲長腦子。
商量完這一點後,再開始計劃着找和尚看看之前那些屍體。
對于侏儒書生的死,各人的猜測歸于一緻:應該就是那殺了和尚的惡徒所為。
因“司幻者”和“幻禁之地”這樣的稱呼都是總宗門來定義的,故而有外人在場的時候,都改了諸如“惡徒”這般通俗的名字。
原本對于惡徒的行為,有些人還存着僥幸或者旁觀看戲的心理。現在兇手開始對借宿的客人下手,誰也不敢大意,都決定想辦法找住持大師去,讓他老人家通融一下看看先前屍體的狀态,借此來找出兇手。
畢竟兇手不死的話,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自個兒。
世間事大抵如此,壞事沒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就作壁上觀,漠不關心地遠遠看着。隻有輪到自己身上才會緊張害怕。
“難怪總宗門一再提醒各門派要保護好門下弟子。”燕玉微緊張地和褚音低語,“我們原本的任務都太簡單了,竟然不知有此種兇險。”
他們姐弟不過是戊字内門弟子,在内門弟子的等級水平中排第五。
甲字内門弟子有五片亮起的花瓣,那才是人中龍鳳,各種等級幻禁之地都不在話下能夠處理。
至于超等還帶有亮起花心的,那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基本上是宗門掌門和長老候選人,更不敢相提并論。
如今這種狀況,即便姐弟倆是天逸派嫡傳也不由心驚膽戰。
完全不知該如何下手應對。
燕玉微:“以前有更高階的師兄師姐說他們任務奇難無比,我們細問時他們也不肯細說。本以為是故弄玄虛,現在看來是我們太無知。”
總宗門素來要求各隊的任務互不通消息,免得因為任務中的一些細則而産生糾紛。譬如第一等的任務給了第一等的獎勵,會有得了第二等獎勵的隊伍覺得不公平,覺得自己的難度也足以算是第一等。
因此一切任務獎賞都由總宗門來定論,下發各派論功行賞。
或許會有高階的任務隊伍悄悄互相通個信兒,但都不是他們戊字内門弟子可以知曉的。
現在看到眼前的景象,燕玉微很有些後怕,與褚音說:“幸虧你來了,把這攤爛事攪翻。”不然指不定要耗在這裡多久。
時間長了,惡徒對客人們一一下手,他們卻連惡徒是誰都不知道就會稀裡糊塗死去。
褚音沒有關于宗門的任何記憶,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各種關竅所在。
但她能夠很快根據現有情勢來推測,也能明顯感覺到一開始同住一屋時候燕玉微對她略有輕視。
現在也不知道對方态度怎麼就慢慢轉變了。無論如何這種轉變總是好的,便微笑以對,“燕姐姐客氣。”
同是宗門弟子,于情于理該稱呼一聲燕師姐。隻不過眼下情形沒必要讓外人知道她們同屬宗門,喚聲姐姐不為過。
褚音剛才對衆人自我介紹時說姓淩。當時燕玉微看了她一眼後沒多說什麼。
如今燕玉微便叫她“淩弟弟”。
二人之後的話題都是圍繞着找僧人和屍體所說,聲音不用刻意壓低,旁人自然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佘娘子斜斜倚在門闆上,“喲”了聲後哧哧地笑,“一個姐姐,一個弟弟。才同睡了也一晚上感情就那麼好了。”說着啧啧望向院中,“為個情弟弟連親弟弟都不要了,燕姑娘好本事。”
她這話剛出口,燕玉微還沒來得及斥責反駁。
旁邊端坐的文樞已經冷了臉,“再渾說的話,你這嘴和命就都别要了。”
簡短幾個字,在佘娘子聽來卻仿佛催命符。
下一瞬,也沒見文樞有半點的動作,佘娘子嘴角沒來由的開始滴下血珠。那血卻非正常的紅色。初時隻是斷斷續續成點狀,短短幾秒鐘後,速度越來越快,直接變為不住往下落的血流。
佘娘子身子抖了抖,噗通跪下,擡手朝自己臉頰猛扇巴掌。文樞不說停,她就不敢停下,啪啪啪的聲音不絕于耳。
待到踉踉跄跄的燕玉衡進屋,衆人關心他的情況,佘娘子之事才算告一段落。
好在沒有繼續流血了,佘娘子頂着紅腫的臉頰不敢再随意吱聲。又不甘落了下乘,惡狠狠瞪着屋裡其他人。
但她不敢去瞪那個姓淩新來的。
方才文樞為了誰而發火,她心裡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