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裡,光之戰士總是沉默寡言又可靠的。
他自己估計也沒想到,有一天還得主動挑起話題,因為對面的赫爾墨斯比他更寡言,而且這次沒有梅蒂恩在他們之間充當緩和劑了。
摘下兜帽卻仍戴着面具的赫爾墨斯周身的氣息越發陰郁,高壯的身體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巨牆,帶着說不出的壓抑。
阿光本來說完赫爾墨斯的事就準備解決阿謝姆和他傳送撞車的事,結果就被突然到訪的赫爾墨斯打斷了談話。
有那麼一瞬間,他在赫爾墨斯身上感覺到汗毛直豎的危險,但是眨眼間便消失了,快得像錯覺。
老法丹尼爾很貼心的讓出了房間給自家學生發揮,他則帶着阿謝姆遺落的面具去查詢阿謝姆的現狀。
像阿謝姆席這樣的長期外出工作的人員,不但要定期定時回來報告,還有專門的監控生命的追蹤手段,以防遇到什麼來不及逃離的危險而錯失救援的時機。
阿光隻是猶豫了一下,就失去了選擇的餘地,隻好又坐回待客的椅子上,打量對面看上去更拘束不安的赫爾墨斯。
他記得維涅斯提醒過,最好不要再刺激失去記憶的那三個人,免得事态惡化得更加糟糕。
于是在兩人間的沉默發展成尴尬之前,阿光從随身長袍的兜裡,摸出一條碧青的小蛇。
那條小蛇系着鮮紅的領巾,盤成一團隻有巴掌大小。因為地點變動,緩緩從沉眠中醒來,乖巧的吐着蛇信,嗅聞着光之戰士指尖的味道。
“我從極北造物院逃出來的時候,這條小蛇不知怎麼出現在我身上。”阿光像對待自家跟寵一般,順着碧青的鱗片從頭捋到尾,把小蛇伺候得舒舒服服,開心得搖頭晃尾,“赫爾墨斯,這應該是你的吧?”
“嗯……啊……”赫爾墨斯不知為何有些失魂落魄,提起愛寵的時候才有了些精神,勉強笑笑,“我叫它神杖小蛇……它非常聰明,速度也很快,我經常用它傳達工作的命令。”
别看神杖小蛇乖乖小小的一隻,其實是條巨毒的王蛇。它的一滴毒液,就能讓最狂暴的創造物瞬間麻痹失去意識,方便工作人員收拾善後。
赫爾墨斯之所以失魂落魄,是因為他在見到神杖小蛇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了,在極北造物院的時候,他是有機會将對方留下的。
雖然還是不記得極北造物院裡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能想象當時的畫面,他一定對神杖小蛇下了追擊的命令,卻在最後改變了主意,沒有暴露毒牙。
否則,對方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芥蒂與毒蛇嬉戲。
赫爾墨斯躲在面具後面仔細打量對面據說來曆不明的使魔,明明已經不記得了,他仍是在見面的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這個人。
相比大多數類人使魔更成熟的面容,刮得幹淨的下颌仍然留着青黑的胡茬,當他擡起那雙天藍色的眸子擺出認真傾聽的樣子,會讓人不知不覺放松,傾訴平日的煩惱。
這點對他來說尤為明顯,隻是安靜獨處了一小會兒,困擾着他的那些難受混亂的情緒便漸漸沉寂,隻有心髒不争氣的狂跳,貪婪叫嚣着索取更多。
“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赫爾墨斯局促不安的問道,滿含愧疚又小心翼翼,“你知道的,我失去了一些記憶。”
“我的朋友們都叫我光。”阿光驅使那條小蛇遊回它主人身邊,考慮了一下,還是說道,“來自遙遠的未來。”
不管是哪個時代,探索曆史追根溯源和幻想未來都不可避免,很多文人墨客發揮自己浪漫的基因細胞,創造出無數色彩絢麗的詩歌和精彩絕倫的戲劇,還有許多被當做經典收藏的優美文學。
赫爾墨斯也曾遙想過未來是何種模樣,但眼前的未來訪客卻和他預想的未來完全不一樣。
“未來,很糟糕嗎?”赫爾墨斯放輕聲音問道。
以太稀薄酷似使魔和創造物的身體,雙手不但有長期使用武器的硬繭,還有高溫和腐蝕性液體燒灼又愈合的痕迹。
那雙手肯定有過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時候,或許在樸素的黑袍下,不算高壯的身體同樣布滿傷痕。
赫爾墨斯思緒飄乎着,但是卻移不開眼。
那雙漂亮如晴空般的藍眼睛沉穩而平靜,相比那些戰鬥專用型使魔,有種碾壓似的強大——那是一種戰士身經百戰而發自内心的自傲。
這是一個飽經風雪仍舊姿意綻放的生命,燦爛而美麗。
他為此贊歎,他為其憐惜,他為之瘋狂着迷。
隔着面具,阿光并沒發現自家魚塘裡還是多了一條他不想要的魚,他隻是在認真思考怎麼回答。
“或許和你們比起來很糟糕。”阿光想起了愛梅賽爾克嫌棄的那張臉,不知不覺就笑了起來,“不過啊,那是我出生,奮鬥,決心守護的地方,是我必須要回的‘家’。”
那是一個很輕很淺的笑容,藍眸好似盈滿細碎的星光,連帶着赫爾墨斯都被那份輕松愉悅傳染,想要微笑。
“就像亞伊太利斯……”阿光從待客用的水果籃裡拿起一個紅潤飽滿的蘋果放在桌上,代表他們這顆星球,“雖然你喜歡在蘋果上澆上糖漿,但你真正喜歡的其實蘋果本身,就算它被蟲蛀了或是腐壞了,仍然喜歡。”
這大概就是極北造物院的時候,赫爾墨斯拒絕梅蒂恩邀請的原因了。
一通雞湯灌下來,效果有沒有,阿光不知道,畢竟赫爾墨斯臉上的白面具遮擋了他所有的表情,但是他周身的氣息卻是溫和而放松的,像某種冬眠動物無害的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