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遊會的入口在黃金之城北極。

常規路線是從蜂巢出口離開，由主城一路向西北，經過外城和德墨忒爾港，最終抵達星遊會會場的起點。

最近的，但一般人也不會選的道路是從蜂巢最北，呈九十度傾斜的山的山頂跳下去，可直達。

樓璆和歲徊湊在一起頭對頭研究了半天地圖，兩個方向感都很一般，平日出行全靠精神力拉網覆蓋當導航的主，經過深思熟慮，決定不走尋常路。

他們會飛啊，走什麼路！

去跳崖！

于是看過蜂巢大緻路線圖，自認為已經知道怎麼走的歲徊自告奮勇帶路去北山。

樓璆看歲徊難得這麼興奮(雖然是想跳崖），笑着跟上，沒多說什麼。

他沒有告訴歲徊。

路線和路，是兩回事。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直線距離三百米，實際距離幾公裡?！”歲徊在再一次被蜿蜒曲折的樓梯和高聳入雲的山壁擋住去路，扶着峭壁裂縫中長到上面的歪脖子樹喘氣時，心态崩了，“就不能建個空軌嗎？整個蜂巢，都看不見交通工具的?！”

“因為蜂巢裡沒有人?”樓璆說了個冷笑話，收獲一個氣哼哼的手錘。

樓璆不鬧了，牽着歲徊坐在台階上休息，憋着笑給他順氣，順便告訴他一個更殘忍的真相：“城區外更原始，可以參考你參與編著的那幾本書裡的無人區和原始森林。”

歲徊：“……”

歲徊真誠發問：“星遊會不是大型幻境嗎？為什麼會在原始森林和無人區舉辦?”

他從前隻是出來的少，但他不是沒見識，盛典在無人區舉辦的恐怕蟲族真的是獨一家了。

樓璆笑意微頓。

遠處，群山萬壑，深林如淵，拱衛着盡頭的蜂巢，隐約是一隻巨大的蟲族張開翅翼護住身下的巢穴的模樣。

“蜂族是母系氏族，蟲母至高無上，到現在，依然如此。”

“黃金之城在忠誠地執行蟲母的命令。”

歲徊挪到樓璆身邊，安安靜靜地聽。

北山溫低風急，樓璆摸摸歲徊的手背感受溫度，發現有些涼，從空間鈕取出外衣給他披上。

“聖山的墓碑你看過的，還記得嗎？”

蟲族以因賽克特為起點，從星際邊緣地帶抵禦外敵、開拓疆域之初，尚有蟲母存在于世。

初代蟲母是被基因改造的人類女性，之後誕生的蟲母皆是上一代精神力最強大的子嗣，接過“母親”庇護與繁衍族群的職責。

基因改造賦予了蟲母恐怖的精神力和強大的生育能力，卻也因此造成了蟲母神智的混亂與永遠無法滿足的食欲。

從生到死，渾渾噩噩。

不過并非沒有例外，聖山因戰亂自封之前，蟲族曆史尚未随之遺落，有據可考的便有兩例。其中之一，是最後一位蟲母隕落前對所有子嗣們的遺令：永不屈服于仇敵，永不傷害同族，永不傷害同胞。*

另一則，是關于新家園的建立。

混沌夢魇中的巨型怪物掙脫出片刻清明，狂暴的精神識海中沸騰着痛苦，嘶啞着吐出颠倒混亂的詞句。

後，蟲族史書記載，國土新立，蟲母有令：萬物星辰，尊其如我。

性情暴虐的異種們低下了被仇恨的火焰灼燒的頭顱，忠誠地履行蟲母的命令，殺死仇敵，卻不傷及它們賴以生存的星球。

又是千年，帝國崛起。

隻是無論走了多遠，擁有多高的地位，哪怕因為與星際主流背道而馳而被對手嘲笑野蠻、不開化，蟲族也始終沒有對境内任何一顆星球進行過度開發，而是極大程度保存星球的生态原貌，乃至接納或不去打擾星球本土的生靈。

“蟲族給予境内所有星球盛大的自由。

萬物星辰，尊其如我。

如蟲母。

祂們永遠失去的母親。

和母星。”

樓璆蓦地止住話音，他看到了歲徊眼底彌漫的水霧。

擡手捧起歲徊的小臉，樓璆曲指摩挲他的眼尾：“怎麼聽哭了呢？”

“蟲母……是不是很痛苦。”歲徊從墓碑上讀到過這段曆史，記憶深刻，但一時沒有将其和黃金之城的不同尋常聯系起來。現在被樓璆這麼一提起，再看到千年時光後，蟲族依舊履行對蟲母諾言，曆史的隔閡消退，舊日時光仿佛近在咫尺，自然感觸更深。

歲徊偏過頭，貼在樓璆掌心。溫熱的觸感極具安撫力，但歲徊還是沒忍住鼻尖一酸，一滴淚從眼角滑落，砸在樓璆指間。

樓璆用随身攜帶的手帕給歲徊輕輕擦去眼淚，最終抵不過歲徊難過但認真注視他的眼神，還是實話實說：“……蟲母記憶，代代相承。”

也意味着，其他任何人都可以隔着厚重的時光的保護遙望那段晦暗的歲月，唯有祂們，卻是完完全全繼承了先輩們所有的痛苦與記憶，無論是母星走向衰亡而被迫背離，還是數百年受辱，絕望改造的苦難歲月，祂們……皆如親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