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明月晴朗,薄雲似霧。
雪月剛剛沐浴過,發絲還未幹透,她說要自己擦,讓雙玉快去歇息。
雙玉笑嗔道:“姑娘,奴婢不累,奴婢就願意和姑娘呆在一處。”
“今日走了大半天,我看你眼皮都打架了,還說不累,”雪月捏捏雙玉肉嘟嘟的臉蛋,“小玉,快去睡吧,這麼一點事,我自己來就成了。”
雙玉嘿嘿笑,今日是走的多些,可是高興啊。
看她家姑娘通透豁達,沒有消沉在苦難裡,那惡心的人不在,她就會想辦法照顧她自己,讓自己開開心心的。
真好啊。
她這樣好的姑娘,姓沈的王八蛋竟不珍惜,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死。
雙玉又摸摸雪月的頭發:“好像差不多了,姑娘,那你也早些睡,奴婢在外間,有什麼事便叫奴婢。”
燈燭熄滅,室内一片安甯。
雪月蜷縮在床上,拉過被子蓋至頸間,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安心睡下了。
雖然前路難明,但至少眼下是安全的。雪月微微淺笑,閉上眼睛恬靜睡去。
夢中也是皚皚白雪色,正如她與沈輕照初見那日。
她将要及笄,跟母親一道去江州外祖父家小住,年下陪外祖母去郊外青山寺禮佛,一住便是小半個月。
外祖母喜靜,不願人多嘈雜,故而祖孫倆沒帶旁的人,隻帶一個嬷嬷和雙玉。
那日,外祖母和康嬷嬷都歇息了,雙玉回府取東西,她一個人待的實在無聊,看天色還不晚,便提上燈出門散心。
沒走多遠,在一個避風山坳處瞧見地上躺了個人。
滿身泥污,看不出容貌,瞧身形是個男子。
雪月還以為是死人,吓得臉色慘白,險些摔了提燈轉身逃跑,忽聽那人聲音微弱地道了聲救命。
雪月忙折返,蹲在他身邊:“你怎樣了?哪裡受了傷,還站得起來麼?”
那人已然神志不清,虛弱道:“請姑娘幫幫我……我驚了馬被摔下來,腿骨皆斷,已困在此地整整一日……”
“求您垂手相幫,再過一夜,隻怕我實在挨不住……救命之恩,必湧泉相報……”
雪月咬住下唇,遲疑一瞬,便有了決斷:這樣的天氣,在山裡過一夜的确是會死人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縱是男女大妨也顧不得了。
她用盡力氣架他起來,一腳深一腳淺地将他拖回别院,在這寒冷冬夜裡保住了他一條命。
第二日康嬷嬷為他正骨,但因骨傷較重無法行走,他就這樣在此住下來。
彼時他清洗了滿身污泥,露出俊逸清雅的容顔,是個樣貌端正唇紅齒白的少年郎,識禮腼腆,談吐溫和。
微笑時眼似春波,未語雙頰先浮淺紅。
他說他姓沈。
雪月隻有那晚救人時不得已,後來都乖乖聽外祖母的話從未進過他屋子。隻不過他在此養傷,少不得在外面走動,漸漸讨了外祖母喜歡。不知不覺,她與他見面說話的機會竟也多起來。
雪月情窦未開,未看出外祖母與沈公子的意思——直到他離去那日。
那日,冬雪化盡,春色芳菲。他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臨風窗下,與她溫聲告别。
雪月叮囑:“其實兄台骨傷還沒有好全,一定要小心。回家後記得再尋個大夫看看,這山裡藥材簡陋,到底是傷筋動骨,不能大意。”
“若是銀錢上有什麼困難,你就寫信給我,我在京城尋個好大夫給你。”
他微笑:“我也是京城人。”
雪月微微睜大眼睛。
“雪姑娘,我姓沈,名沈輕照。”
“……”雪月望着他,還是迷茫。
沈輕照等了半晌,又好氣又好笑:“你不知道我?沈輕照,纣南侯世子,幾個月前剛剛承襲爵位。在京城,大家都稱我為第一公子。”
雪月特别不好意思,她每日上心的隻有侍弄花草、刻玉雕和研究吃食,最好的朋友尹見蘇出身太醫世家,癡迷醫術,兩人湊到一塊話題永遠都是那麼些個。或許聽聞過京城中一些出名的公子,但也是聽過就忘。
她福一福身:“是我失敬了。”
“不失敬。”沈輕照道,“你可知我急着回京所為何事?”
雪月搖頭。
“月兒,我可以這麼喚你麼?”
趁她被自己問的怔住,沈輕照直白道:“月兒,我已與你外祖母提過,她極滿意我。此次回京,我便要登門向你爹娘提議親之事。”
春風中君子如玉,神色羞赧,語氣低沉而堅定:“我心悅你,一見鐘情,此生非卿不娶。”
雪月面頰染了薄粉。沉默了下,目光很認真:“抱歉,我已經有婚約了。”
“此事我知曉,月兒,當年那婚約是你大伯在世時和寒老将軍一句酒後戲言,并無信物。這麼多年,沒人把它當真。隻不過是故人已逝,不好說破罷了。”
“況且,那寒滄烈心性狠毒,手段殘忍,日前踏玉台之事聲浪仍未平息,各大世家都要求皇上将他處死。”沈輕照柔聲道,“退一萬步講,即便他不死,可此人行事乖張,性格冷戾,絕非你良配。如果你真的嫁給他,不知要受到怎樣折磨。”
雪月親眼見過寒滄烈從踏玉台下來的樣子,怕是一定的:“兄台,朝中的事我不懂……但我相信寒大人并非奸佞嗜殺,他在踏玉台殺的都是貪官。”
沈輕照微笑:“可是你也并不想嫁他,是不是?”
是,他實在可怖,她很害怕他。
但面對沈輕照,雪月低聲道:“此事要由我爹爹做主。”
“好。既然是伯爺做主,那我便去求他。他不答應,我便一直求下去。”
雪月看他一眼,輕輕低頭,白淨的面頰微紅。
沈輕照展顔歎道:“月兒怎麼這般可愛,你可知道,你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