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深夜的風有些許刺骨。
雙玉腳步虛浮,還沒走近前,就看見自家侯爺和夫人站在府門前翹首。夫人時不時搓着雙手,看上去已在外站了許久。
她心頭一酸。
“咳咳。”
她還什麼都沒表露,身旁送她回來的纣南侯府謝管家意有所指地清清嗓子。
雙玉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哎呀,雙玉回來了……咦?怎麼不見月兒呢?”羅氏遙遙看見人,連忙走過來,還不死心地張望一下。
雙玉嗫嚅:“夫人……”
“回侯爺夫人的話,咱們夫人今夜留在家中了,這不,老夫人命小人親自回來禀報您二位,”謝管家笑道,“小人原本不知具體發生何事,隻知侯爺不惜違抗命令也要從獄署司趕回來。直到後來獄署司的司尊大人來府門前苦苦相逼,這才知曉,原來是夫人貴體有恙,侯爺得了消息,才心急火燎趕回來。怪不得,咱們老夫人摟着夫人心肝肉的哭了很久。眼下,她正心疼安慰夫人呢。”
雪柏川和羅氏對視一眼。
聽這說辭,難道沈家絲毫不計較月兒身子,竟不肯應允和離?
羅氏握住雙玉的手:“雙玉,是真的麼?究竟是怎麼回事?那為何你回來了,沒有在月兒身邊陪着?”
雙玉微微啟唇。
千言萬語堵在喉頭,無數念頭湧上,最後浮現出沈輕照那張虛僞陰毒的臉:“雙玉,你應當知曉我對你家姑娘的一片真心,我絕不會允許自己失去她。”
“聽聞嶽父的身體不大好,若是以卵擊石,以至于經受什麼委屈打擊,扛不住……你說,咱們都會傷心的,是不是?”
“尤其是月兒。父親出事,她能受得了麼?”
念頭陡停。雙玉輕輕咬唇點頭:“……是,是。夫人,奴婢是,是感染了風寒,姑娘才要奴婢回來歇息幾日。”
羅氏眉心頓擰,正要張口,謝管家滿臉堆笑補充道:“可不是麼,雙玉這小丫頭也忒忠心了!病了好幾日,夫人叫她歇息,她偏是個閑不住的,總是惦記着伺候,誰也攔不住。這不,夫人也是心疼她,直接叫她回來好生養着。養好了再回去伺候。”
說着他一拍腦袋:“哦,對了,說着話險些忘了,小人手裡還有一份老夫人的親筆書信,請侯爺與夫人過目。”
他畢恭畢敬雙手托出,雪柏川立即接來拆開。
一目十行看完,沉吟不語,轉手給夫人。
羅氏細細看了,心中一時說不清滋味:雙玉忠心至極,她總是可信的。這事原本他們隻盼把女兒接回來自己疼着罷了,沒想到對方竟不肯。
信上言辭懇切,她高興不起來,總覺得哪裡怪異。
可現如今,纣南侯府這個态度,他們反而不能再說什麼。羅氏對雙玉道:“雙玉,看你臉色實在差得很。既然難受着,就别在這風口站着了,快快進去暖和。”
雪柏川也對謝管家微微點頭:“辛苦你走這一趟,是我們侯府禮數不周,隻顧着說話,竟忘了請一杯熱茶。快請進。”
謝管家忙恭敬笑着寒暄,雙玉心神不甯,對雪柏川夫婦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她垂頭緩步,實則心中已是火燒火燎。
急慮之下,也沒注意雪柏川身後的忠叔一直擰眉注視她,面色漸漸凝重不安。
……
沈輕照被帶回獄署司,正門都沒進,直接就被押下去了。
他始終不屈,看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畢竟不是個平頭百姓,官職爵位一樣不小,這場面的确不好看。
楊悫問寒滄烈怎麼辦。
寒滄烈道:“按律法辦。”
這就是不打算輕易放過,但也沒有加以私刑之意,該怎麼罰便怎麼罰了。楊悫心中有了數:“屬下明白。沈大人官階不低,此事可要禀報皇上?”
寒滄烈道:“明日我親自禀報。”
楊悫看寒滄烈還要向裡走,忙道:“大人,寒将軍并未回府,方才前面來人說她剛剛過來,現在人在前廳呢。”
寒滄烈走進來的時候,寒瑤色正幹了一杯熱茶,她喝得猛,喝個茶喝出了飲酒之态。
“獄署司的茶濃,當心晚上睡不着覺。”
寒瑤色搭着胳膊斜靠椅背,無所謂道:“要不也是睡不着。但凡我還能睡得穩,我還來這幹嘛。”
“二姐,我沒想沈輕照會去打擾你。若知他敢這麼幹,必定先知會你一聲。”
寒瑤色白了他一眼。
“怎麼?當我大晚上來這是跟你興師問罪的?”
寒滄烈摸摸鼻尖,淺淡笑了。
“行了,笑不出來别硬笑了,知道你心煩,不用哄我。不就是半夜裡折騰一趟,我又不是泥捏的,能怎麼樣?說到底還不是他自讨苦吃,我不痛快當場就報了,又不虧什麼。”
寒滄烈問:“吃宵夜麼?”
“吃吃吃,在你眼裡,你二姐就知道吃是不是?”寒瑤色不耐煩指指身邊位置,“坐下。有話問你。”
寒滄烈沒再說旁的,依言坐下。
他目色冷靜,側臉冷白如瓷,像精心雕刻的清冷玉塑。
寒瑤色看着他,沉聲道:“你别着急。”
“嗯。”
“唉……這事還不定是怎麼回事呢。你不是說,那年上元夜你和太醫尹家的姑娘一同遇險,月兒出手相救後之後就和尹姑娘成了很好的姐妹嗎?尹姑娘的醫術,連我都略有耳聞,他們家族中更是數不清的好大夫。按說若有不妥,當早早就防治了,怎麼會拖到如沈輕照所說的那麼嚴重?你日前到過太醫院查案,有沒有留心此事?”
寒滄烈道:“有。”
有,但她從未聽他提及。寒瑤色明白了:“沒查出來?”
“尹太醫防備心重。事關月兒,她更不輕易說了。”
“我們與尹家素無來往,她不信你,也正常。”
寒瑤色仰頭望着房梁,若有所思良久:“這件事急不來,隻要查,總能查出結果。若月兒當真體弱難支,爹娘在天上看着,你我絕不能冷眼旁觀,排除萬難也要為她尋對症之藥。”
寒滄烈又低低“嗯”了一聲。
寒瑤色又道:“今夜沈家的态度,你怎麼看。”
寒滄烈道:“二姐,你也看見了。沈老夫人的言行舉止,和平素經營的名聲,可還相同?”
這兩句話砸在空曠房間内,回響铿锵。靜谧溫潤的燭火輕曳,火苗觸到一滴飽滿的蠟油,險些熄滅。
寒滄烈掀去一眼,明滅的火光,襯他一雙眼眸寂寂黑沉:“即便難求她将月兒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可月兒那麼乖巧懂事,她至少應該憐愛看重。而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口不擇言到肆意輕賤。”
“沈輕照此人,更是谲而不正。”
寒瑤色評價:“的确聰慧圓滑。三年前他和月兒定親,你我也查過的……三年不見,他心性變化不小。”
寒滄烈低頭,向側捋一捋零碎垂落的鬓發,但他發質烏順,沒兩下重又散垂,半遮在側頰,投下些許陰影。
寒瑤色拍拍他:“這個人,今夜所言隻要一查便知,倒不見得是假的。他的神情模樣,我也細看了,确實沒覺出有說謊成分。但……我覺得他哪裡奇怪,隻是并無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