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滄烈沉默。
他也沒有證據。
但是他心中有一杆秤。
若他是月兒的夫君,便是受再大的折辱,或搭上一條性命,也絕不會将月兒不育之症此等私隐陳于人前。
沈輕照用月兒名聲換來的,是他自己的安全和人前賢善的名聲。
寒滄烈緩聲道:“他待月兒不好。至少,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好。”
寒瑤色注視他。
垂眸想了一會,道:“這是你的感覺。寒四,我們不能僅憑感覺辦事,你實在是太在意、太在意月兒了,才會如此多思多疑。我問你,若你真的将月兒帶出來,她不願意走怎麼辦?确實是你多心了,怎麼辦?最怕的就是你從頭到尾都是一意孤行。若最後無法收場,即便皇上和皇奶奶偏心護你,強.奪臣.妻的罪名,也不是你能擔待得起的,你自己就是獄署司司尊,又拜入内閣,多少雙眼睛盯着你,你清楚會受到什麼刑罰。”
寒滄烈眼皮都沒眨一下。
寒瑤色歎口氣:“拼着一身殘疤,你要是願意……也行。她要是不想跟你走,至少證明她過的生活是她想要的,苦也好難也罷,人不可用自己的心意替他人做決定。寒四,人生難得,求而得之。爹娘也疼月兒,如此泉下有知也欣慰。”
人生難得,求而得之。
人生難得,求而得之……
這八個字來來回回撞擊心扉,直教人痛不欲生。
“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給月兒添一絲麻煩,不會沖動的,”寒滄烈道,“二姐,你很久沒用過侍女,所以不知道,今夜沈老夫人身邊的嬷嬷與丫鬟,規制不對。”
寒瑤色目光一銳:“怎麼說?”
“沈老夫人是三品诰命夫人,按儀制,她身邊侍奉的人年紀不得小于二十五歲。今日有幾人,看着年紀實在太小了些。”
“會不會是月兒的人?”
“不會。沈輕照說那番話時,那幾個侍女面上毫無傷憂之色。她們不是沈老夫人的人,也不是月兒的人。纣南侯府一支獨脈,沒有其他姑娘,也沒聽過近日投奔的親戚。”
他轉頭,燭光倒映在一雙深冷眼中,如同點漆明亮,使他整個人折出似利刃的鋒利寒芒:“也許,在纣南侯府裡,還有一個見不得光的女人。可能……”
寒滄烈慢慢捏緊手指,聲音低輕,沉重:“可能是沈輕照的妾室。”
***
沈家人仰馬翻了幾日,今日終于消停下來。
無他,隻不過是沈老夫人還想動動關系,希望能有人照顧她兒子一二,再不濟,叫她知曉兒子平安無虞的消息也好。
但折騰了幾日,誰敢應承下來這種事,上趕着去得罪寒滄烈?
故而根本無人插手。
雪月這幾日便靜靜等機會。
——沈老夫人很聽沈輕照的話,那日後将她嚴加看管起來,不僅不許出府門,就是院門也很難出。但她也不急,隻要對手不是沈輕照那個瘋子,她總是有幾分把握。
終于,這日院子裡風風火火闖進來好幾個婆子,一進來便叫嚷着吵鬧。
雪月在屋中聽見,擡手壓一壓鬓發,起身出門。
日光映在她雪白臉孔上,恍若冰雪化就的琉璃玉人。往那一站,婆子們一呆,竟一瞬間讪讪閉了嘴。
雪月道:“不知幾位嬷嬷有何貴幹?”
人群裡走出個一個一臉橫肉的婆子:“老奴奉老夫人的命令,請夫人換個地方居住。這裡想是有些晦氣,老夫人打算請人做場法事,去去黴。但隻怕會沖撞到夫人。所以,請您還是移步之前所住的偏院吧。”
雪月道:“好啊。”
沒想到她倒痛快,婆子道:“那夫人這便請吧,您現在一個人,想來也沒什麼東西拾掇。”
“東邊有個偏院,就委屈夫人在那裡住着了。”
雪月轉身便向東邊去了。
這一舉止叫幾個婆子面面相觑,好生莫名,原本她們還想着生拉硬拽,替老夫人好好出出氣。沒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壓根不在意。
雪月确實不在意。
沈老夫人的手段比之沈輕照,道行不知淺了多少。格局之限,不過是在這内宅一道使絆子罷了。
眼下,她因着沈輕照不講道理地遷怒她,反倒幫了她大忙。
一進偏房,迎面一股陰風,這裡沒有炭盆,冷得很。雪月攏一攏衣衫,交握着雙手四下看了一圈。
雖說這荒涼清冷,但到底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屋子,設施齊全,隻是十分陳舊破落。
當下她也不在意這些,自己尋了茶具,打些井水洗刷幹淨,給自己添些水,一邊喝一邊靜待。
沒想到高姨娘來的比她想象中還早。
“哎呦,我是真沒想到,咱們纣南侯府還有這麼荒僻的地方,可真真是清冷啊,”不見其人先聞其聲,下一刻,高姨娘趾高氣揚推門進來,臉上含笑,笑容卻是輕慢的,“夫人真是受苦了,這裡,可比我丫鬟的住所還不如啊。”
雪月點頭道:“所以,我也沒有好茶可以招待你,你随意坐吧。”
高姨娘嫌棄地看一眼落層灰塵的凳子,“坐?你以為我是來找你閑話的麼?若不是受母親之請,誰會稀罕來這破地方。”
說是破地方,還真名副其實。高姨娘盯着雪月手邊的茶杯:這大冬日裡的,連口熱茶都喝不上,淨是些冰涼冷水。
循着對方目光,雪月往前推了推茶壺:“要喝水的話,請自便。”
“哈,”高姨娘氣笑了,“我怎麼會喝你這裡的水?你都已經這樣了,就不要再擺侯夫人的譜了。”
“那你待如何?”
高姨娘道:“母親有心給你立立規矩。但她老人家,貴人事忙,實在轉不開身,便拖我前來代勞。”
雪月道:“好,你先将門關上。”
高姨娘一愣,旋即心頭又疑又怒:什麼意思?什麼叫好?這是妥協還是不妥協?怎麼,她還指使她?她可是奉了母親命令來的!
“你……”
“算了算了,我關就是。”雪月起身去掩上門,纖細的身軀靠在門縫,“實不相瞞,我等你很久了。”
高姨娘懵了:“……什麼意思?”
“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高姨娘回了點神,輕蔑道:“我說夫人,雖說您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可也該明白天下沒有白吃的餐飯這個道理。我幫你忙?憑什麼?我有什麼好處麼。”
雪月微笑:“自然有。你幫我,我定投桃報李,不叫你白白受累。”
“呵,”聽了這話,高姨娘以帕掩口,一雙精明美目上下掃,“這話,誰信呢?你自己都落魄成這個樣了,說得不好聽,就是個囚犯嘛。怎麼看……也不像是能翻身的模樣。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又能許出什麼好東西來。”
雪月道:“我能許給你的,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高姨娘一點也沒信,隻當笑話聽,随口狂道:“是麼?比如呢?你能讓我進宮當個被人伺候的娘娘?還是世家大族的當家主母?”
“當個娘娘不敢保證,高門主母綽綽有餘,”雪月淺笑道,“所以,你可有些興趣與我合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