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這一天,忙乎完繼任儀各式過場,宴席上的主位就沒坐熱乎過,進進出出光去送客了。第一個走的是韶太後,别人的殷勤恭送她都免了,獨獨點名讓蕭遙一個人陪她走到湖岸,直到她上了船,蕭遙才如釋重負回到客人間喝了一巡。
沒多會兒,古清淺也要走,她特意把蕭遙叫到一邊,說:“義王讓我帶話來。”
一個機敏的眼神遞過來,他也不好怠慢,況且她身邊的小鳳鳥也挺招人疼的,于是乎,客客氣氣送她到府門外。
身邊沒了旁人,場面上的話也都說膩了,古清淺方言說:“韶太後要來,義王不好搶了她風頭,故而來不得,他說,他派人送來的清音劍,你姑且将就用着,待你身體完全複原了,他還有另一份大禮是給你錦上添花的。”
蕭遙聽着稀奇,轉念一想,移幻師本就是個香菜饽饽,心幻師是義王的人,這番話說得直白,大概也有探尋的口吻,他倒不急着站隊,你說是就是,照單全收便好,便回說:“義王有心了,事後我自當去親自謝過。”
古清淺拱了拱手,言說不必多送,幹淨利落一轉身,一人一鳥揚長而去。蕭遙目送她走遠,不由得搖了搖頭,雖說如今兩人平起平坐,但她出身玄術世家,又早早地接了她爺爺的位子,他這樣的野小子跟人可沒法兒比。一個大好年華的女子身上沒有一點兒脂粉氣,說起話來冷飕飕的,沉穩中又有些傲氣,這樣的氣質裝是裝不出來的,他沒覺得讨厭,倒覺得有些自歎不如。
送走了兩個重要的女人,他回去的路上才騰出個空兒想去看一眼塗月溪。行至湖邊小亭中,遠遠地望見她,沒來得及打個招呼,就被不知是哪路的客人截了下來,人有禮有節,他磨不開面子,周旋一番,再擡眼,塗月溪早就沒了蹤影。
餘下的應酬,他都是消磨時光,待衆人一一散去,他灑脫不羁的外表之下,也有一顆空落落的心頹然觀望着:一個人的言行自己說了算,可當别人都看着你時,誰又敢保證方寸的心能心無旁骛地做他自己?
他在賓客間一瞬的愣神,被空塵看到眼裡,他不經意走到他身邊,難能可貴地揚起嘴角,低聲說:“這僅僅是個開始罷了,與其去擔憂前路的未知,不如活在當下為妙。”
蕭遙有種心思被一覽無餘的懊惱,繼而又生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荒誕心緒,還沒來得及去問,這個看起來不太好惹的怪人就走開了。
氣幻師龍忘機走上來辭别,他有意與他攀談幾句,便要送他出去。偏巧不巧,形幻師也要打道回府。蕭遙不跟他們客氣,心想,這倆人不像是一路人,一道來的,這時候又要一道兒走,他倒圖個省事兒,躬身禮讓一番,一并送了出去。
路上,蕭遙一門心思帶着要給塗月溪選婆家的挑剔眼光,張口便問龍忘機做他氣幻師府的弟子有何要求。
龍忘機慈眉善目,奇怪他對這感什麼興趣,言說:“我癸虛山中設有六關,來拜師者,倘能毫發無傷登得頂峰,不計靈石所屬,不分震、巽哪族,都可做入室弟子。”
“如此便可?”蕭遙覺得簡單。
龍忘機呵呵一笑,“非一般人闖不得,早些年多的是頭破血流者,如今少了,那是沒人敢來了。”
司上青走在前面,聽他們說到這話,停下步子,插言道:“您那六關着實太玄,做個入室弟子都這麼難,哪個還敢闖虛境,收徒這種事兒,什麼要求不要求的,還不是你我一句話的事兒。蕭玄主是如何做得了大移幻師的親傳弟子?”他拖着長音,眯着眼,轉而看向蕭遙,“沒有過五關斬六将,我也沒在往年選徒大賽的虛境裡見過你,你不一樣也入了玄門,拿下了震族這唯一的大玄主的位子!”
蕭遙聽這話是有幾分瞧他不起的意思,他師父幹嘛選他?還不是因為他天賦異禀!可這話他不能大言不慚地說出來,便嘿嘿一笑,調侃道:“大概是我天生玄術太招眼,我師父怕我闖禍,才把我撿回來的吧。”
“有意思!有意思!”司上青棋逢對手,接着問,“何等的天生玄術?”
“司玄主對震族玄術也有研究?”蕭遙現學現賣,“風雨術你聽說過?”
“風雨術?”司上青先是一驚,繼而冷冷一笑,“那真是厲害,可惜了,可惜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蕭遙聽出他話中之意,再懶得與他鬥嘴,一笑置之。
龍忘機一本正經地聽完,睜着眼說了句瞎話,“好了,二位如此投緣,不妨改日切磋一二。”
司上青是個僞君子,動起口來伶牙俐齒,動手的功夫避之不及,吱唔一聲道:“不必,不必。”
龍忘機又接着說了句公道話:“咱們各門有各門的規矩,木堇寒選人自有他獨到的眼光。英雄不論出身,蕭玄主自當前途無量!”
蕭遙見好就收,得意洋洋一直把他們送到了湖岸。
塗月溪那邊還沒收拾停當,這時候被蘭姨叫到了花園中幫忙。繼任儀式中的玄機離她的想象太遠,她隻是一直心不在焉地想着五大玄術師當中的那唯一的一個女子,她記得她的面容,她曾在茶樓裡救過她,原來她是心幻師。
人生就是如此,多的是擦肩而過。她是什麼角色,古清淺又是什麼出身,她的報答人家大概也不會稀罕吧。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做一個大人物,但最近的所見所聞以及所遇之人,多多少少都在她的心中打起一圈圈漣漪。她的母親普普通通,她的父親也沒有什麼大的作為,難道這就說明她也應該注定重複同樣的人生?可是她不想像她母親一樣把所有希望寄托給愛情,也不想像她父親一樣過着虛假的人生,甚至連她這個做女兒的都不了解真正的他。所有這些都在她的潛意識遊蕩,人前她像個快樂的小鳥,人後她也有傷感自卑。她需要去證明自己的存在,但她不知道從哪一步走起。
客人一一散去後,花園中也恢複了往常的模樣。熱鬧過後,園中的白丁香才願意重新吐露芬芳,誰知道大家各自的生活是不是還會照常?所有的事如果發生了其實都是連鎖反應,源頭在哪裡,要想知道需要花些心思,那就不妨把現在作為一扇門先打開看看。塗月溪在找塗千裡這條路上是在重複着打開一扇門,重複着進入到同一個房間,而她卻不知道對于其他人而言,她又像是一扇門,帶着别人進入到相同或不同的房間。
好比此刻,她正端了茶沿着白色甬路往花廳走去。花廳中包括雷嘯還有寥寥幾個個客人,他們賴着不走,隻是為了同時幻師空塵多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