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月溪進到廳中總覺得有些異樣。坐在右首的那個秃子,她隐隐聽見他在說什麼古清淺以太靈司馬首是瞻,這次韶太後屈尊親來大有拉攏震族之意,似乎正要提蕭遙怎樣,見她進來,說了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她擡頭看了眼坐在正中的空塵,剛好看見他狠狠瞪了一眼那秃子。她低下頭,覺得自己好像來得不是時候,手腳麻利兒地把茶先送到空塵跟前,大氣不敢喘。
“嗳,蕭玄主府裡的酒還跟以前一樣醇美,今日太貪杯,這個……有些上頭啊,呵呵,上頭!”雷嘯自覺話多了,替自己解圍,呵呵憨笑起來,其他幾人附和着又聊起了别的。
空塵沒有理睬他們,他默不作聲地看着塗月溪把茶盞一杯杯放下,自顧自地想自己的事兒。這不就是他回目術中見到過的人嗎?她在移幻師府裡,他在她過去的點滴中還見過蕭遙,所以,她和蕭遙是認識的。
千思萬緒,他一時不知該從何梳理。他前次來守夜護關時在後院裡拾到的那把木梳子恰是塗月溪溜走前遺落的。空塵從梳子中看到的過去裡發現了蕭遙,還發現了疑似義王的身影,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好奇,這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居然與新任移幻師有着不淺的情誼,若他能再看的仔細些,确定那個人真是義王,那這一切恐怕不是個巧合。
十年前木堇寒要找的靈石會不會與她有關?他不動聲色地沉思着,目送着塗月溪擡腳出了門。他招呼也不打,放下茶,起身便跟了出去。沒走出幾步,發現雷嘯也像一幅膏藥一樣跟了上來。
“你跟來幹嘛?”空塵停下來,雷嘯差點兒撞了他個滿懷。
“我……我看您走得急,以為出了什麼事兒。”
“沒事兒,你先回去,”空塵急匆匆地又囑咐他,“我改天再找你。”
雷嘯連聲答着是,看着空塵快步從小湖邊拐了出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姑娘請留步。”走到竹林處,空塵喚住塗月溪。
她回身一看是時幻師空塵追過來了,心下一緊,再看看身邊也沒有旁人,果然叫的是自己?“空玄主?您……是在叫我?”她問得誠惶誠恐。
“正是!”空塵站在原地,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圓臉蛾眉,身材嬌小,卻不知為何神色有些緊張,他自知是個臉兇的人,這時方顯出幾分尴尬,忙解釋道:“你别誤會,隻是姑娘你讓我記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塗月溪疑惑着,繼而心裡第一個想到了她父親塗千裡,心裡一番揣測,急忙問道:“不知您說的這位故人是誰?現在在哪兒?”
“此人已不在人世。”
塗月溪心中刹時蒙了一層陰影,待要問個仔細,卻被外面傳來的一陣說笑聲打住。
“大概是蕭玄主他們回來了。”空塵轉移了話題,沒打算同她多聊,此時此地也并不方便,他在塗月溪的過去中了解到她在找她父親,于是對她說:“姑娘你可是姓塗?”
她一聽,感覺似乎下一秒就要知道她父親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處了,她點了點頭,轉而問道:“您……您如何知道?”空塵一笑置之,他如果想知道更多,總有辦法吊足别人的胃口,讓别人再去找他,那時候情形就不一樣了。
“今天我還有事同移幻師商量,此木梳當是塗姑娘的,恰好物歸原主,若你心中的疑惑找不到答案,大可以到馭龍山來找我,帶上此物。”說完又遞給她一支空卦簽,然後轉身離去了。
塗月溪當天再沒找到機會單獨見到空塵。客人都走了之後,他同蕭遙兩人在書房中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太陽落山,才見他神情凝重地離開了湖心島。蕭遙随後便讓金管家把空塵送來的禮物拿到了書房。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把古筝,可是看起來已十分陳舊,還有燒灼的痕迹,有的絲弦也已斷裂。
塗月溪站在一旁看着空塵送來這麼個禮物,再加上今天跟她說的話,一邊納罕這個時幻師有些古怪,一邊對蕭遙說:“真是可惜,這本是一把好筝,他為何送與你此物?”她又仔細看了幾眼,覺得像在哪裡見過,卻沒說,金管家盯了半天,喃喃自語起來:“我總覺得好生眼熟。”
蕭遙輕輕撥了一下琴弦,發出一聲似乎被琴身桎梏住了的悶悶之音。
“這是絲賦筝。”他告訴他們,這是空塵告訴蕭遙的,“空塵說這份禮算是物歸原主。”
金管家這才想起木堇寒年輕時彈過筝,回道:“木玄主的筝似乎就是叫這個名字,那确實算是物歸原主了。”
“你畫裡畫的男子彈的不就是一把筝?”塗月溪想起了蕭遙所畫的他的夢境。
蕭遙也想到了,如果絲賦筝是他師父的,那他夢中的白衣男子不就是他師父年輕的時候嗎?他于是跟金管家确認:“我師父會彈筝?”
“從小學的,後來不知何故不彈了。卻不想這絲賦筝居然在空玄主那裡。”
“他說我可以恢複它的原貌。”這正是空塵将它歸還的原因。不過蕭遙并不想現在同任何人提起空塵将它交給他的另一個原因。空塵希望他在記起了如何彈奏那支曲子的時候,帶上絲賦筝再去找他——這是木堇寒讓空塵在蕭遙正式繼任這天轉告給他的話。他說他知道木堇寒希望他找到一個人。蕭遙不知道這其中隐藏着怎樣的玄機,但空塵是木堇寒生前的知己,他不可能懷疑他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包括他說木堇寒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選定了他作為移幻師的繼任者。他師父這份尚未完成的心願承載在他重生的靈石中,在不久的将來也會成為他的心願。
“我需要你幫我找到一個人,你命中注定與她有緣。我的過去會給你指引,等你找到她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我需要你做什麼。”
木堇寒的安排突如其來,蕭遙是唯一能完成他心願的人,所以,師父他十年前選了他不是因為他天賦異禀?他有些小失落,讓他們都回去睡了。他合上門,将絲賦筝收好,夜靜如水,一切沉澱下來後,他霎時覺得今日的風光遠不如從前山裡的自由。可他是铮铮男兒,有師恩要報,有使命加身,自不當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