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幻師空塵住在白子域東邊的馭龍山,要不是他欲蓋彌彰留下了空卦簽和絲賦筝,蕭遙實在懶得帶塗月溪跑這一趟。
他們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上山的路開始消失殆盡,變成了動物脊背的樣子,硬朗的峰線中,風吹過,草樹皆動,看起來似一頭沉睡的獸的皮毛在山野間搖曳。腳下的路,時寬時窄蜿蜒向前,向着看不到的霧氣遮掩的馭龍山山巅盤旋。
蕭遙和塗月溪站定,兩側腳下緩緩流過的灼燒着的岩漿,映紅了他們的臉,蕭遙以為她會害怕,但她的神色卻透着熱烈的歡喜。她伸出手貼向霧凇的一角,那種冰冷氣将人拒之千裡,她卻因未知感到幾分驚喜。風起,雪松蕭瑟的颠顫起來,幾隻如針的冰樹挂跌落到滾滾的火漿之中,冰火兩重天,剛走一步,星火冰晶四起,塗月溪趕緊停在原地,看向蕭遙求助。
都走到這了,蕭遙也不能打退堂鼓,鼓勵她說:“别怕,空塵願意見你,你憑着感覺走,準能安全到達目的地。”說完伸手拉了她一把,心内嘀咕,這次辛苦跑一趟,若是空塵解不了她心中所惑,管他什麼僧面佛面,他定要好好理論一番。何況,他的心中也有諸多疑惑,空塵給他送去的絲賦筝,他師父施過異文術的手記,他笃定這個城府頗深的時幻師一定知道些什麼。
他的府邸懸在馭龍山崖邊,如龍骨般盤繞捆束着半座峰巒。他兩人剛爬到頂,在一棵古松旁的涼亭下呼哧呼哧大喘着氣,空塵的一個弟子便迎了過來。
“家師等候多時,還請二位随我入府。”
蕭遙沒有力氣問這問那,知道他們要來也不提前清清路,他有些惱,揚揚手,“走吧!走吧!”
小弟子帶他們直接去了龍翼堂。空塵正同雷嘯在說事情,見他兩人到了,剛剛還皺緊的眉豁然綻開了喜意,邊迎将過來邊說:“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快坐快坐。”跟在他身後的雷嘯也趕緊向蕭遙施了個禮,讓到一旁。
蕭遙笑笑,同塗月溪一同并肩坐下,方說:“沒想到雷執掌也在,怕不是耽誤了你們商量公事。”
雷嘯坐在另一邊,笑得合不攏嘴,眼睛仍沒有從二人身上移走半寸,沒等空塵說話,他搶着往前探了探身子湊得更近些,回道:“蕭玄主您這是說哪裡的話!難得您大駕光臨,又帶了這樣一位璧人,不管有什麼公事,那不都得往後靠。”
“咳咳。”空塵幹咳兩聲打住他,轉而對塗月溪說:“塗姑娘不要見怪,他一向口無遮攔,心地不壞。”語氣聽來對他二人的一同到來一點兒也沒感到意外。而塗月溪呢,根本沒有計較這個秃子的直言直語,剛好相反,卻覺得他很有幾分跳脫的喜感。
蕭遙看了眼身旁的塗月溪,索性開門見山。“實不相瞞,月溪是我幼時好友,她一直在找她父親,我也幫她找過,但都無果,她把那日遇見你的事跟我說了,所以今天才冒昧前來請教。”
塗月溪又接着說:“不知您跟我提到的那位故人是不是叫塗千裡?也就是我的父親。”
“塗千裡?”空塵的臉上帶着讓人猜不透的表情,“塗姑娘恐怕誤會了,我說的故人并不是他,我不認識你父親,不過聽說過他,知道這個人是你父親。”
“既然不認識,又如何知道?空玄主,你就不要賣關子了。”蕭遙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稍顯愠色。
“怎麼知道的,我無可奉告,不過這總好過我對你們撒謊。你們知道,我可以看到的過去很多,千絲萬縷,萬事萬物皆有聯系,我隻能說在我見到的那些個過去中,我見過你,塗月溪,也見過你父親,如此而已。”他此話屬實,聽起來卻有些故弄玄虛。
“說來說去你還是知道他父親塗千裡的,對不對?”蕭遙對他的态度感到忿忿,又繼續問,“那你說的故人呢?”
空塵站起來,踱了幾步,直接跳到第二個問題,“至于故人,塗姑娘确實像她,不過并非形貌,不如說是神似,一颦一笑,眉眼間都有她的影子……”他背過身,忍住不在此時提起空如雪的名字,隻說:“她是我師父的女兒,早在大戰時就喪生了。”
氣氛一下子顯得有些凝重。蕭遙對空塵的身世有所耳聞,據說他是個棄子,父母非同族人,以為誕下廢靈兒才将他遺棄,被他師父空逸帶回去收作養子,結果發現是個天賦異禀的空靈兒。木性靈石的他天生便可以習得巽族的時幻術與震族的木幻術,卻也如詛咒般地天生是個瞎子。當年空逸在大戰中傷重,臨終前将重瞳雙眼給了他,他如虎添翼,方成就為今天的時幻師空塵。蕭遙自認孤陋寡聞,許是在移幻師府呆得太久,他卻從未聽說過空逸還有個女兒。既然塗月溪像她,那引起空塵的注意确也是人之常情,便對剛剛的魯莽賠了禮。
雷嘯一看這三人,聊着聊着就都把自己趕到死胡同裡了,急忙圓場,“咳,前塵往事咱們就打住打住,其實我今天來也是為了塗姑娘的事情,離國兩族按各靈石屬性,凡是啟靈成功的,全在空靈府登記在冊,空玄主讓我查了查巽族有金性靈石的人,這不今天剛找到。”原來蕭遙繼任當天,空塵猜到塗月溪會來問她父親的事,就讓雷嘯先親自查了查塗千裡這個人。
“查到了什麼?”塗月溪一臉緊張。
“你來告訴她吧。”空塵示意雷嘯,然後坐了下來。
雷嘯清了清嗓子,“塗千裡,巽族,金靈石,最擅易顔術,而且玄熹元年重新登記入冊時玄術已過了中級,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塗姑娘也許不知道,令尊可不是野路子學來的,他功底子深,那可是師從形幻師啊!”
塗月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腦子裡接二連三的問題亂跑着找不到嘴,如果這是真的,估計連她外婆趙文蘭也被蒙在了鼓裡。
雷嘯看她驚訝的表情猜到她不知道,又問:“你多久沒見你父親了?”
塗月溪沉死片刻,道:“我爹常年在外,隻在每年夏季回千暮城看我一次,最後一次見他,卻是十月,前年的十月。”
“嗯,這麼久了,”雷嘯抹了抹髭須,“說實話,早幾年令尊經常被人告發,大部分都是他的追債人找來,但空靈府不能完全斷定是他濫用玄術,大概是因為模棱兩可,也就沒徹查追捕他。奇怪的是,這五六年安靜了,沒有人來揭發他了。也就是說——”
“雷執掌,你撿重點說!”蕭遙打斷他,使了個眼色,雷嘯這才意識到自己說的太直白,“那個……空靈府這種記錄在案的事兒,那再平常不過了,尤其玄術好點兒的,不遭人嫉妒啊?誣告的數不勝數。再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
蕭遙連連表示贊同,兩個大男人變得心思缜密起來,隻有空塵仍冷着臉不言語,若有所思。
“雷執掌,依你看奇怪在哪?”蕭遙問。
沒等雷嘯回答,塗月溪吐口而出:“起碼說明我爹他這兩年銷聲匿迹了。”之前的預感重在她心中泛起,她總覺得他有什麼重要的事瞞着她。
“也有種可能,”空塵這時忽然說,“再往前推三年,那時候形幻師司上青暫任大玄術師,掌管着空靈府。不過,我也隻是推測,不敢妄下斷言,如果他們師徒關系不錯,那擅自抹掉些對塗千裡不利的記錄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塗月溪忽而記起了她父親與人比武的事,便問雷嘯:“有傳言說我爹找人比過武,不知此等事能否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