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五色帳篷之後,塗月溪的心緒仍無法平複,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那張臉那個身影總是一晃而過,虛晃得讓她自己都覺得不真實。蕭遙也說是她看花了眼。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不成就不會倒過來讓人青天白日也丢了神兒?
“姑娘看起來精神可不太好。”兩人剛在一個四十來歲中年男子的長案前站定,從隔簾後面就走出個慈眉善目的老者,穿一交領煙色長衣,望着塗月溪搖着頭。中年男子喊了他一聲父親,四人一同坐了下來。
原來這父子倆兒子會催眠術,負責給客人催眠,父親會潛夢術,可以潛入人的夢中。塗月溪是個多夢的人,對這些本來就很感興趣,剛剛又聽外面的人說這潛夢術可以幫人看夢中的虛實真假,走運的話還能捉到些蛛絲馬迹窺探到将來,她不是那種病急亂投醫的人,但人一旦有諸多疑惑又找不着門路的時候,就會對這種不尋常的方法更多了些認可。
蕭遙也聽說過巽族的潛夢術,但在他眼裡春物節上遇到的都是些小打小鬧,他看這個老者雖有些經驗的樣子,但估摸着以他的靈力也就是看看夢的經過再幫人釋夢,隻要沒有大的差錯,是真是假誰又能知道個所以然,吐吐心事求求安慰罷了。真正的潛夢術高手可以潛到人的夢中随便做些手腳便可使人亦或心緒平複亦或瘋狂癡迷。他看這二人不像,那中年男子使的是催眠術自不用擔心。他多看了幾眼那個老者,據他所知,常使潛夢術的人如果沒有自控力很容易精神失常害人害己。你想,人睡一個時辰,夢中可以過上三天,睡一宿,夢中甚或一輩子就那麼過去了,如此潛夢者入了夢常常模糊了時間,甚至留戀在别人的夢境中,曆一番險,體一味情,無始無終地也可以過上個不一樣的幾輩子,隻是等别人夢一醒,這夢境在現實中也找不回來,他們就很容易走入怪圈,迷失在拼湊的夢境與現實之中。
蕭遙看他面色紅潤,精神矍铄,并不像個瘋老頭,心裡繃着的一根弦先松了下來。這老者一看塗月溪氣色就猜她最近失眠多夢,聽起來并無甚新意,接着又跟塗月溪說了說整個過程如何如何。按照他的指示塗月溪正要随他二人一起到隔簾後面。蕭遙跟着也站起來,想到塗月溪都不知道自己會夢到什麼,就讓别人進她的夢,勸她也肯定不聽,可又不放心,幹脆盤問那老頭兒:“老先生,敢問一件事。”
老者眉毛長長笑意彎彎,回過身,臉上沒有驚奇,“年輕人,你還有什麼疑問?”
“您自己做夢嗎?”
“當然,世人皆做夢嘛。”
“可是我很少做夢。我看夢裡都是些沒有意義的東西,您是怎麼看透的?”他撒謊道。
他兒子一聽來了個什麼都不懂的刺兒頭,立馬生氣了,上前一步要反駁他,他父親遞了個眼神不讓他說話,然後笑笑,回答他:“人總會有淡忘了的,想不起的,壓抑的或者埋在心底的過去,總得有個去處吧,現實這個門它走不出來,自然就會郁結在夢裡,怎麼能說沒有意義!我無需看透它,夢隻是人心裡的一個映照,夢少的人不代表就是無憂無慮,有時隻是在你醒來的那一刻有意識地将它遺忘了,讓你産生無夢的錯覺。不過凡是我能潛入的夢,無論是你不相信的虛晃的過去,還是你不經意間路過的将來,有我在,醒來後絕不會丢,不然在春物節上這十幾年來,我這招牌豈不是早就被人給砸了?”他說完和氣地盯着蕭遙。蕭遙聽他說的頭頭是道,沒再反駁。塗月溪沖他吐了個舌頭,讓他在外面等着,三人就一起進去了。
明明是白天,帳篷裡點着燈還是有些昏暗,纖透的隔簾映着三人歪歪斜斜的影子,蕭遙看塗月溪在裡面躺下睡着了,老者的一隻手搭在她腦際,他兒子立在一旁靜候着,整個帳篷一下子靜止了,偶爾從帳篷的一面側窗溜進來三兩陣瑟瑟的風,隔簾悠乎乎地浮擺幾下,推着影子好像要走将出來。蕭遙想起來剛剛老者的話,覺得時間定了格。
塗月溪沉沉睡去,在自己的夢中醒來。她躺在家中的暖炕,身旁坐着一個人,木格花窗栉比敞着,灑進陽光,照得屋裡暖暖地。窗外白雪皚皚,海棠花開了一樹,雪地一塵不染,隻留一排貓腳印,一切靜得如同一幅牆上的畫,天空澈藍,尋不到一絲鳥兒飛過的痕迹。對面的小山麓上,還是那座廟,廟門卻緊閉,嶄新油亮的紅漆綠瓦就像是随着雪剛剛落入了凡間。
不多會兒,塗月溪醒了,他們一同走了出來。蕭遙這時也帶着好奇,連忙問她夢到了些什麼,老者把她的夢一毫不差地說給她和蕭遙聽,塗月溪連連點頭,仍沉浸在夢中的溫馨之中。她很少會做這種溫暖的美夢,沒有波瀾,也不那麼怪誕,慢條斯理地,像是坐着雲彩,美得不真實。她把她的感覺告訴了老者。老者詢問了一番,知道那是她千暮城的家,隻是旁邊的人誰都沒有看清,不知是誰。他又問起那廟,塗月溪說确實有一座廟,隻是沒有這麼新這麼近,但也不遠,她小時候還是蕭遙第一次帶她去的。
蕭遙疑惑起來,“哦?我有帶你去廟裡拜佛?”他怎麼也記不起來了,印象裡是有這麼一座廟,廟裡供着三位佛祖,披着黃色綢緞的披挂,佛像前一個有半人大的木魚,他有一次淘氣趁和尚不在還去敲了個噔噔響。
“你去敲人木魚被和尚抓,還是我給你求情呢,你怎麼不記得!就那個廟。”塗月溪噘着嘴提醒他。
蕭遙隐隐約約想起來似乎确實有個女孩子在旁邊,不好意思地連說是是是。老者了解了個大概,思索了片刻,開始釋夢。
“姑娘你這個夢其實很短,卻拉得很長。夢中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很逼真,雖略有些變化,卻并不具有什麼象征的意義,我看不是你的過去,應該是一個預知夢。這個預知看起來是美的,隻是……”他欲言又止,又像在思索。
“你可别說夢都是反的。”蕭遙又搬出了他懷疑論的态度,笑了笑,攤着手插嘴道。
“你讓老先生說完。”塗月溪把他手打回去。
他又接着說:“夢都是反的這種說法并不完全正确,是真是假,是虛是實,都要看夢裡的線索。預知夢很少人做,就算做了也不會太在意,姑娘的這個夢還有些特别,估計是個虛幻的将來,把它理解成反夢也是可以的。”
塗月溪搖搖頭,表示沒懂。蕭遙懂了,可他剛剛也就是那麼随口一說,這就蒙對了?要真是反的那可不是個好消息。
“并不是說這個夢預言了不好的将來,隻是說将來不會發生。”
塗月溪回想了下夢裡的情景,不會如此發生,那還有更多的可能性,并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壞消息,可是為什麼?她又問他。
“你不記得那窗戶了?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