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丫頭抿嘴笑了笑,剛剛在外面聽她伶牙俐齒的,這會兒如此謙謙有禮怎麼看也不像一個人,接着說:“我家老爺,哦,就是龍玄主,還說姥姥你來一趟不容易,就跟這住兩天也不妨,”說着又轉頭對塗月溪道,“你師父也讓我帶話給你,說你晚飯後功課就不用去了,這幾天不用跟師兄妹們一起,跟這邊住幾日,也好多和姥姥叙叙話兒。”說完帶着倆小丫頭退了出去。
趙文蘭聽着腳步聲走遠了,推了推坐那兒悶悶不樂的塗月溪,疑神疑鬼地說:“做了他弟子怎麼就登天了?他們待你這麼好,該不會圖你什麼吧?”
塗月溪也不理她,她便讪讪地進裡屋把被子放下,出來又擺好了飯菜,喚她來吃。趙文蘭平時其實并不挑揀,此時卻故意雞蛋裡挑骨頭,夾了幾口菜便說看起來精緻,卻還是沒有家裡的可口。塗月溪倏忽記起她外婆一貫是這個樣子,就隻管吃她的,裝沒聽見。一會兒,又故意扯開話題,說了些别的。趙文蘭這次來打算把查塗千裡發現的禁語術告訴她,但看她心情不好,這又是件沒有眉目的事情,便想過了這日再說,至夜深,兩人各自睡去。
連住了兩日,趙文蘭發現塗月溪半夜時常呓語驚醒,天不亮就起床出門,也不知她到哪裡練功,一練就是一天不見個蹤影。這一日起來,仍不見其他師兄妹來找她,反倒來了個肚皮圓滾滾、尾巴揚到額頭的碧眼玄獸,把她吓得躲在屋裡沒敢出來。塗月溪若無其事,告訴她是銀蠱獸,自小她師父養的,不害人。趙文蘭隻開個門縫,讓他們快走快走,待看他們走遠了,又唉聲歎氣起來。才來多久就一口一個師父,她越想越覺得不妥,心裡慌慌的,便叫來火狐精方糖,跟上了他們。
山中微霄漸散,晨曦微微初現,趙文蘭一直遠遠跟在他們身後,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寒冰潭。她立在潭邊一時找不見他們,忽而見那玄獸生出一雙銀翅載着塗月溪從冰面上一掠而過,冰層吱吱乍開,水光漫開,旋即轟隆隆的水瀑傾瀉而下,那玄獸又飛穿而過,消失在了水瀑之後,趙文蘭不放心,拔腿往那邊快步跑去。
水瀑後的石岩又濕又滑,趙文蘭走了幾步便退了回來,氣喘籲籲地朝洞裡喊了幾聲塗月溪,可大半天也沒有回應,就隻好坐在一旁焦急地捶背。方糖本來害怕往裡進,看她這麼心急如焚,便給自己鼓了鼓氣,說那我進去找找看,你跟這等着。
原來塗月溪近日來所中幻聽術發作的愈發頻繁,龍忘機怕她同其他師兄妹一起練功受擾,又看她精神恍惚,便單獨授她靈法心決。又因銀蠱獸與她親近,不久前帶她發現了寒冰潭水瀑之後這塊僻靜之地,隻聞潺潺水聲如與世隔絕,她便來此處聚氣養神。剛剛趙文蘭在外面喊了半天,塗月溪聽到了,還以為是自己今日不夠凝神靜氣,被幻聽術所擾所以沒有理睬。這會兒正努力着想讓自己心靜下來,可隐隐地總覺得身旁有别的氣息。她睜眼看了看,卻見是被淋得似落湯雞般的火狐精方糖,耷拉着耳朵憂傷地望着它。
“姥姥來了?”她問。
方糖點點頭,可憐巴巴往外面一望。塗月溪無法,隻得叫了銀蠱獸又将他們帶出去,果見她外婆守在外面。
塗月溪沒提幻聽術一事,隻說自己要練功,推她回去。趙文蘭心裡難受,覺得從來到現在所有的人,包括剛剛鑽到水裡的那個怪獸都在跟她搶她的外孫女,她才會變得對她這麼冷漠。
于是乎,她鐵了心要帶她走。“玄術你是學不得的,你想想你爹,最後有什麼好!”說着便拉起她的手撕扯着要帶她盡早離開此地。
塗月溪一把甩開她,說:“姥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就不能放手嗎!我想學會和我娘一樣的控血術有什麼錯?要是我爹在的話,他一定會支持我!你呢?你就知道怨他怪他,要不是你把我看這麼緊,我怎麼會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趙文蘭傷心了,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趕緊往袖子裡藏,半晌不語,心中後悔剛剛說的氣話,長歎了一口氣,然後一跺腳道:“好!我也不要你用這些話來激我!我不生你氣。你跟這好好清醒清醒,我先回去。”說着,轉身叫着火狐精走,走出去一段距離,又回身邊走邊喊道:“反正,你這次必須跟我走,要不我……我就死皮賴臉住這,直到你死心為止!”
塗月溪紛争不過她,自知話說得重了些,卻不肯服軟,任他們去了,自己堵着氣想再凝神靜氣卻根本無法專心。
趙文蘭回到氣幻師府,問守門的侍衛要找龍忘機,侍衛說他今早剛出門了,到晚才回來,于是她便悻悻地回了房間。至夜間下起了小雨,仍不見塗月溪回,卻來了個小弟子披着蓑衣匆匆地送來一封信走了。她展信一看,竟是龍忘機寫給她的。原來是晨時他下山恰巧遠遠看到兩人争吵,怕她不知實情真鬧下去誤事兒,才寫信告知她塗月溪在虛境中了黑丸幻聽之術一事,還說她隻有留在癸虛山修習才能盡快啟靈,不至誤了解救之機。
趙文蘭讀完信,再一細想塗月溪的言行舉止确實跟當年她女兒患的幻聽之疾有些相似,沒想到如今她外孫女竟也遭了這樣的險,偏偏她一個孤老婆子活得倒結結實實的,真是人心好老天都來欺負,想到此不禁老淚縱橫。
是夜,塗月溪回來,自知白日裡自己不對,便主動跟趙文蘭認了錯,又三言兩語地說了些别的,找着話茬想要探探她是不是真打算不帶她走就誓不罷休。
這時候趙文蘭卻說:“我明日裡便走。”
塗月溪先是一驚,心想是不是又有什麼主意要騙她?趕緊坐過去挽起她胳膊,笑嘻嘻地問:“姥姥你想通了?”
趙文蘭癟着嘴,不太情願的樣子,又不好戳穿她一片苦心,便找了個借口說:“家裡周掌櫃那邊急着找我做幾件繡活兒,都是老主顧了,我不好推辭。你以為我真要豁出這張老臉在這裡騙吃騙住啊?”
“那姥姥你是同意我學玄術了?”塗月溪喜出望外。
“隻就一點,”趙文來招招手讓她湊過來,小聲在她耳邊說,“你别學蕭遙那小子。”
塗月溪沒明白,她一向總誇他,這會兒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便問蕭遙怎麼了?
趙文蘭讓她不要裝糊塗,說他娘有次說漏了嘴,她早知道蕭遙做了移幻師是因為換了靈石的,又說:“我這幾日觀察打聽,你師父師娘膝下沒有一兒半女,現在對你這麼好,指不準是把你往這條路上引。将來把你的靈石換成他的,那你說你還是不是你自個兒?”
她聽她說的玄玄乎乎的,自己卻從沒往那兒去想,嘴裡辯争道:“姥姥,你就喜歡瞎操心亂講,我跟蕭遙不一樣,一來我不是那塊料,二來我也沒那心。”
“你要這樣說那我還放點心,我就怕你把吃虧當成占便宜,稀裡糊塗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你說,以後我也不常在你身邊,誰給你長這個心眼兒啊?”說着想起來明天要走,不禁潸潸地又落下兩行淚。
塗月溪安慰了幾句,又哄了一圈,看她外婆終于想開,心裡也不再那麼疙疙瘩瘩的,睡了一宿安穩覺。到天明,親自送了趙文蘭下山,看着老火狐精方糖跟在她身後慢悠悠地遠去,她不禁想起她小時候,也曾這般模樣跟在她屁股後面走街串巷無憂無慮。那時候真傻,老想着快點兒長大,卻沒想到長大了是現在這個樣子。此時的她也沒有察覺,曾經她因找她父親在時幻師空塵那兒失去的美好記憶都是與她外婆有關,她這一走,她的模樣漸漸地重又在塗月溪心裡沉了個底,時間一久,她就會再次忘了家中的那些個溫馨的日子。
趙文蘭行了兩日的路,隻覺得腰酸背疼,骨頭都散了架,卻剛走到青銘北。客棧裡歇了半日,出門吃口飯的功夫,發現說書唱曲兒的都在傳頌着移幻師蕭遙,這個說他手持冰清劍英勇神武風度翩翩,那個唱他武功蓋世靈力無邊。趙文蘭正愁着回去要不要繼續追查禁語術的事,此時心生一念,她怎麼把蕭遙給忘了呢?塗月溪跟她提過蕭遙曾去癸虛山看過她,也曾幫她找過塗千裡,那以前的情分總還是沒有忘的,倒不如去找他問問。這件事拖了這麼久,又明顯可疑,後面肯定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他若肯出馬,以他的靈力定能破了禁語術。于是她改了主意,決定轉路往四溟湖湖心島找蕭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