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不明就裡，他對自己的琴藝不太自信，偏偏他這時候謙讓起來了，他心裡一急，說道：“你不行我再來就是了。”

義王搖着頭，解釋說：“我的蕭在角調，行的是木，你的筝在羽調，如行雲流水，她是水性靈石，你用筝來喚她該奏效。”

蕭遙頗有些窘意地點點頭，其實樂律并未記起多少，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這些他之前聽塗月溪彈起的曲子，但他相信義王說的自有道理，可是還有什麼能彈的呢？他心下一懵，躊躇起來。

桃子挪過去蹭了蹭他，小聲提醒他：“用心彈，不然我還要馱她呢。”

他望望塗月溪，看她睡着的樣子有些不像她。周圍靜得空曠起來，他雙手扶着琴邊，卻不知道該從哪個音彈起。她學會的第一支曲子是再平常不過的《太平令》，彈得最拿手的當是家喻戶曉的《離國憶》，要說她最喜歡的除了《長相思》，也許還有她時常提起卻總也彈不好的《長生樂》。蕭遙這樣回想着，忽然注意到了她那把麓雪琵琶，莫名地覺得多了些不一樣的熟悉，就好像時光倒轉着，把歲月留在它身上的塵與灰層層剝離，回到了它原先不經世事的模樣，一樣是它，又不是它。一片松林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他閉上眼，記起了松林裡聽到的那支曲子，琴弦在指間不自覺地撥動起來，輕緩而出，綿綿長長，似是悠悠放出的一卷絲線，從這頭想要牽到另一頭，又仿佛沒有個盡頭。它就這樣一直綿延着，綿延着，若隐若現中，他看到的是一個人的一輩子——他的一輩子，從一個點走到另一個點，從早到晚，從春到冬，從生到死，從過去到現在。

“所有人不都是這樣嗎？”琴聲問他。

他反問：“那是不是也可以，往回走？”

“風過無痕，雪落無聲，答案在你的心上。”琴音瑟瑟，蕭遙不能再确定聽到的聲音是從何而來。他隐隐見一女子身影，知道這便是另一頭了，他把琴撥得一緩再緩，隻為了看看那是誰，是始還是終，她終于轉過了身，最後一個音離弦，他睜開眼，曲終人散。

“醒了醒了！”桃子高聲喊道。

義王一個箭步上前，将塗月溪扶起來。她隻呆呆地看着他，不說話，然後慢吞吞地問他是誰。

剛剛緩過神的蕭遙吓到了，“你認得我嗎？”

她搖搖頭，嬉笑着抱起了身邊的桃子，一遍一遍地舉高高。桃子忍辱負重，耷拉着腦袋任其擺布。

“完了，不會變成個傻子了吧？”蕭遙一籌莫展。

“暫時而已，”義王繃着臉，“沉睡術後遺症，估計要緩一緩才能好。”

桃子從塗月溪懷裡掙脫出來，趴在地上醒腦子，然後說：“這就像……你正睡得香，忽然被人拍醒了一樣，叫醒方式不對，一整天都不好。”

“那她這樣要多久？”蕭遙還真信了，繼續問桃子。

義王将桃子擋在一邊，道：“興許明日就好了，興許要個四五天，說不好。”他說完，看看跟那走來走去的塗月溪，不禁有些擔憂，“我看你最好還是盡快把她送回到癸虛山，龍忘機知道怎樣應付，否則再這麼折騰她很難啟靈。”

蕭遙點點頭，神色凝重，兩個拳頭攢得緊緊的，一字一頓地咬着牙說道：“把她害成這樣，讓我抓到是誰，定不輕饒了他！”

義王心中思緒萬千，他心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可他不知道是因為塗月溪出的這件事，還是因為剛剛聽到的蕭遙彈的那支曲子，包括他來之前那個死囚犯跟他說的話，這一切為什麼這麼湊巧地都一起發生了呢？他也想同蕭遙一起送塗月溪一程，但他分身無術，如此鄭重其事明目張膽地對塗月溪好，也會讓人起疑，于是囑咐了蕭遙幾句，當日便匆匆趕回了和淵。

回和淵的路上，那支曲子總在他腦際徘徊。一支陳年舊曲可以把塗月溪喚醒，因為那是隻有空如雪才會彈的《塵風逐雪》，而能夠将它彈出的蕭遙，無疑是源自木堇寒深藏的記憶。

他不由得想起大婚接親那日，空如雪把《塵風逐雪》彈得回腸蕩氣，傳遍了整個馭龍山，自那之後，所有人都不記得了這支曲子，包括她自己。

所以，一支曲子竟也能借屍還魂般重回到這世上嗎？木堇寒的靈石在蕭遙身上得到了延續，如雪的曲子借他的手憑空而現，所有這一切似乎都有着不為人知的意義。

往昔的秘密在離國中浮光掠影地重現，讓他心神不安。那個死囚犯偏偏在這個時候告訴他另外一個秘密，一個本該死去卻活了下來的人——木思涯的長子，木堇寒的哥哥木堇榮他沒有死。他想不通，他小小的年紀是怎樣從戰亂中存活下來的？如果消息是真，那他不得不懷疑這一切與木堇寒有關。蕭遙知與不知已不再重要，他确信，再封凍的記憶過了春天終歸也熬不過個夏，他不得不有所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