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一把推開他手指,“那你别指着我啊。”
空塵呲牙一笑,重把注意力轉移到密密麻麻的字上,摸着下巴上不長不短的胡茬,轉而一本正經地問他:“你知道你彈的是何曲子?”
蕭遙搖搖頭,說:“我隻記得你師妹空如雪彈過,我師父才會。”
“《塵風逐雪》,名字叫《塵風逐雪》!”空塵睜圓了眼,“你師父不會讓我們失望的,用一支曲子擺出這樣的陣仗,不藏個大玄機怎麼對得起我這個引路人!你快,快解開它!”
蕭遙碰了碰一個字,可一碰就散,一排字跟抽筋兒一樣還抖一抖,其實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過了好一會兒,空塵覺得脖子都酸了,正要急眼,蕭遙一拍腦袋想了起來,“是異文術,我師父的異文術,我早前看到,沒解開,後來就把這事兒擱下了。”
“字是亂的!”空塵說着,指了指一排排的字,“像是被線串起來的。”
蕭遙琢磨着,這要是普通的異文術,他再把文字重排就可以了,看來他師父不但把文字打亂,還把它們分開結成了束,那就要先把所有的結打開,再重排不就迎刃而解了?想到這,他施用異文術找到了每排字中位于結點處的字,用靈力依次輕輕一點,所有的文字就如同長了血肉,翻轉開來,奔跑着重新站隊,刹那間,齊齊飛入桌上敞着的手記中。兩人趕緊走過去,蕭遙拿起他師父的手記,異文術破解了,他快速地看了一遍。
“怎麼了?”空塵看着他非同尋常複雜的表情,刹時覺得他看到的跟他該告訴他的估計不是一碼事,他沒把自己當外人,伸出手道,“我看看。”
蕭遙遞給他,他接過來剛看一半,心就方了,裡面是木堇寒留下的有關遺子的線索,上面提到,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木堇榮尚在人世,一直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被他保護得很好。
“他真的救下了他!”他的心砰砰砰地從頭跳到腳,再往下一看更是心驚肉跳,“哎呀呀,險些被刺客所殺?”
“你先别急啊,你接着往下看。”蕭遙倒是沉得住氣,“我師父已經把他送回了他的安身之處,暫時還是安全的,但他擔心他不在後,追殺他的人會再去找他。”
空塵看完,臉鼓鼓地,把手記往桌上一丢,道:“這個木堇寒,這麼大的事兒居然瞞到現在。”
“我師父認為發現他行蹤的人是離族的,所以你也覺得這事兒有這麼嚴重?他們想斬草除根?”蕭遙問,他從木堇寒手記中了解到,木堇榮就是木思涯那個沒有成為太靈司的遺子,卻對許多細枝末節不甚了了。
“他活着隻會威脅到離族。”空塵甕聲甕氣地說。
“可我有一事不明,”蕭遙接着問他,“同樣是木思涯的兒子,離族既然沒有追究我師父的過錯,又為何要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又不會控靈的常人窮追不舍?”
“都來問我!你怎麼就不能自己記起來呢!”空塵氣剛消,想到要解釋這個問題又要提好多的過去,不覺心内一陣煩躁。“你師父隻讓我交代你好一件事,沒想到這挖好的一個個坑都等着我幫你填呢!”
“空玄主何時變得這麼會說笑,誰讓你是師父最信得過的人呢!”蕭遙知其脾性,笑着哄他。
“信得過還瞞我這麼許多!”空塵橫着眉,卻顯不出生氣的氣勢。
“他是怕你惹禍上身。”蕭遙解釋着,看了看他臉色。
“早惹晚惹,遲早要惹。”空塵背起手踱了兩步,然後長歎了口氣,說,“那你坐好,我都告訴你,以後要死要活,咱倆就都綁一起。”
這第一件事,他得先從木堇寒關于空如雪的托付講起。木堇寒對空如雪有情,空如雪對木堇寒也有意,隻可惜木思涯還有空塵的師父空逸都對他二人走得太近執意反對。他們無需太多的理由,就一個理由便可以棒打鴛鴦,一個是震族火幻師的兒子,一個是巽族時幻師的女兒,這要是倆家都帶着頭兒違背族規跟别族通婚,丢臉不說,後人注定将成為不會玄術的廢人,這在兩家看來都是萬萬使不得的。本來空逸因為疼女兒,十分排斥強加在空如雪身上靈司之母的預言,不想她後半輩子孤零零地被接到和淵。然而兩害相權擇其輕,再加上皇族早晚要給她指婚已成定局,漸漸地他也就更傾向于把女兒交給離族人,即便将來女兒不能成為靈司之母受萬人敬仰,最起碼也能換來一世的榮光。
“這其中的糾葛我也說不清,反正如雪最終被許配給了義王,三個人似乎都不怎麼快樂。”空塵說,“大戰時,你師父沒能救下如雪,後來便很少提起,雖然漸漸跟我走得近了,但性情卻變得寡言少語起來,我以為他前塵往事慢慢就看開了,過去了,直到有一天他拿着這絲賦筝來找我。”
從絲賦筝中收攬過去,用爾彌鏡窺探未來,如何尋到了蕭遙,又是如何安排下這一切,隻為了一個目的——找到空如雪的靈石。
“那我該如何去找她的靈石,又該做些什麼?”蕭遙問他。
“做些什麼,你就随心吧,你師父同如雪之間的過去你若能感應得到,該怎麼做,我看,照現在的情形,也不僅僅是替你師父做彌補。”空塵意有所指。
“此話怎講?”蕭遙不明就裡。
“如雪的靈石,你找到了,早在你師父找到你之前,爾彌鏡就知道,你們一直在一起,你,還有塗月溪,她的靈石就是如雪的靈石!”空塵嚴肅起來,講出的每一個字都抓着蕭遙的心,“所以,是不是你的心同你師父的心走到了一起?”
蕭遙陷入沉沉的茫然之中,刹那間他似乎在漫漫長夜中迷了方向,又看到絲光亮。他腦子空蕩蕩的,隻剩下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晃來晃去,“那我,和月溪,是因為過去才找到了彼此嗎?可是師父他從來都沒有插手,那,命運這樣的事,有往複?……”
“你别多想!”空塵打斷他思緒,“命歸命,情歸情,這第一件事,我總算不負所托,清清楚楚地交付給你了。這第二件事嘛,時候不早了,我就長話短說。”
蕭遙正正色,洗耳恭聽。空塵說木思涯的遺子向來就是個迷,說他得到了雙靈石的也有,做不成太靈司的也有,有的說他一直跟在老靈司身邊,還有的說他被藏在和淵的深宮,各種傳聞甚嚣塵上,每次都是要揪出個知道實情的人的時候,風向就變了,傳言就改了。總之,沒人知道他的确切下落。等知道他确切下落的那天時,他卻成了個死人,立了軍功救下了木思涯,風光大葬,從此關于他的一切就都平息了下來。
“誰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一天,木思涯一口咬定他兒子沒死,借着這個由頭犯上叛亂了……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他遲疑了一會,“我那時沒信。”
“現在信了?”蕭遙問。
“你師父不會說謊。”空塵拿起茶盞,涼了,還是喝下一大口,繼續說,“總之,木堇榮,一會兒死,一會兒活的,攪擾得所有人不得安甯,哦,确切地說是死去活來啊。你剛剛問的好,木堇榮?木堇榮?”他搓着胡子,“不管他現在叫什麼,離族沒看好他,義王不可能輕易放了他,若在七國就更危險,豈不是讓外人替他們豢養着一頭猛獸。”
“所以他們還在找他。”
“沒錯,你師父現在不在了,若木思涯還有餘黨在,他們和離族的人就都沒了顧忌,木堇榮作為木家的人,夾在中間一旦被利用,那不定又會卷起怎樣的血雨腥風。”
“顧忌?他們顧忌什麼?我有我師父的一石雙靈——”
“不!不一樣!”空塵打斷他,“你是蕭遙,你不姓木,最後平息那場戰争的,不僅僅因為木思涯死了,更重要的是,是木堇寒手刃了他的親生父親——木思涯,震族才潰敗下來。這件事我們最好暗中小心行事。可是……”空塵苦着臉思索了片刻,“你師父一點兒線索也沒留下,我們又去哪裡找他,難不成要等着你記起來?那豈不是要等得黃花菜都涼了。”
蕭遙剛剛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複拿起木堇寒的手記,翻回去細看了兩遍,剛剛看得太急,這時發現後一頁還有幾句話,是留給他的:“若有一日離族派你去往七國,定随身帶上瑚光銀葉,要如何行事,你用物隐術找出爾彌鏡一問便知。”
空塵理解木堇寒将這個秘密交給爾彌鏡保管并沒有詫異,至于他,最好也到此為止,以後如何全在蕭遙,便沒再多語,趕在天亮之前匆匆離去了。
湖心島中的人都還在沉沉的睡夢中,蕭遙卻無比清醒地被似是而非的人、洶湧而來的事逼進了一個大大的夢裡,一坐到天亮。
是日,熹王的旨意如期而至,各府之中整備人馬,本月望日攜靈石出行七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