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計劃不如預想的成功,憋了一肚子悶氣的陸林風,懷揣着從丫鬟那截下的信,一路帶風地奔着書房而去。他早就該看到她有阻止他冒險的苗頭。
冒險,對,他女兒就是這麼對他說的。他們北魅族深谙生意之道,出錢的,出力的,你缺的救命的龍骨血,他求的害人的枯靈草,凡是能合了雙方的意,沒有不能接的生意。但像今天陸林風這般以殺人為條件的交易卻是族中向來禁止的。
然而,他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一個。他第一次與左雲喬的交易,要殺司上青不是為财,第二次主動找來蕭遙殺司上青,确切地說,就是為了報仇。為誰報仇?就是為那個第一個與古陌辰和司上青做交易的人——他的父親,老莊主陸文謙,而他父親那時想殺的人恰恰是木思涯。
事情還得從大戰前說起,老莊主夫人一次去山間給練功的兒子陸林風送飯,不幸遇到了蠱雕,恰巧被趕來的空逸救下。她人雖然未受傷,但因受了驚吓,記起些過去的事,打那時起染了病根兒。起初,大家都以為她隻是人精神恍惚就沒當回事,時間一久漸漸重起來,患病多年,到後來夢境現實不分,半日清醒半日迷糊,有時候像是被鬼魅附體一般不認識了自己,還有幾次甚至想要抛夫棄子逃離北魅族。所幸,她并不是北魅族人,單憑一己之力未能得逞。但這卻讓陸文謙從此陷入了憂思多慮的困境。他遍尋名醫術士,試遍了各種靈藥玄術都沒能讓她完全擺脫迷惘症狀。
陸文謙算得上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獨自一人承擔下了所有的苦楚,不離不棄守在她身邊,大有傾盡全族之力的準備。為此,他甚至把探子悄悄安插進了離國,因為擁有靈石卻不會玄術的他的夫人自稱自己是巽族人的胡話也許就是她的病根兒所在。
就在他離找到病根兒隻有一步之遙時,來了個神秘的陌生人,他說他能治她的病。陸文謙半信半疑,他又說,夫人是被施了換憶之術,忘了原本的自己成了另一個别人,除非受了什麼刺激,否則不會變成這般,不治也不要緊,時間長了,迷糊的意識恢複過來,她恢複到以前那個人也就不會再受這種折磨了。陸文謙不假思索地當即問他有何救治之法。他說,他可以把她的心神封住。
陸林風那時候也已成年,他們父子二人商量,她若變成從前的那個人,那豈不就意味着他們會失去現在這個他們深愛着的人?原來的她不管是誰,如何經風曆雨,都沒有他們的存在,最後他們一緻決定,讓她繼續忘記就是對她最好的救治。陸文謙查出了她的真實身份,更是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幻羽甲就是陸文謙付出的代價,他看出了來人是離國的心幻師古陌辰,最不該把此物借給八大玄術師中的任何一個,但在看到了他施展的第一療程就讓他夫人脾性如初後,他铤而走險解開了幻羽甲的封印。
“還有一個條件,”陸文謙交出幻羽甲之前無故提出,“你還要殺了木思涯。”
古陌辰不問為什麼就答應了。而且他也做到了,陸林風母親的病到死都沒有再複發,至于木思涯,雖然不是直接死于古陌辰之手,但作為謀反大頭目被以古陌辰為首的巽族抵抗,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也算是兌現了承諾。隻是他耍了個花招,他把歸還幻羽甲的日期一拖再拖,這讓陸文謙父子無計可施,隻能忍氣吞聲,畢竟若離族人發現實情,那北魅族的天就要塌。更可恨的是,他們用幻羽甲做要挾,陸林風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他們便會放出消息,說北魅族曾與木思涯聯手,是叛亂餘黨,到那時,他們拿不出幻羽甲,有嘴說不清,那一樣也會給族裡帶來大難。如此,一直選擇沉默。
就在古陌辰去世後不久的那個夏天,老莊主夫人病逝了。陸家人并沒有發現這其中的巧合。心幻師已死,這個被封鎖的消息在不夠固若金湯的離國結界中奇迹般地沒有讓七國中人知曉。同年年底,陸文謙突然跌倒摔傷後竟一病不起,也随他夫人而去。臨終前,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幻羽甲。
“司上青來找過我,我把能開出的條件都……都給了他,想要換回……幻羽甲,”病榻前,他忍着疼痛使出最後的力氣抓着兒子的手,聲音顫抖,“可是,他說,幻羽甲被我們自己人,取走了。你,小心……有詐……追查……下去……”他又交給他一個錦囊,囑咐他若日後族中有難,無計可施到萬不得已,再打開來看。此後,他再來不及說些别的,一口鮮血噴湧而出便撒手人寰了。
陸林風派出了族中的幾個高手還有玄術師秘密追查了這件事多年,為此錯殺了多人,增派了在外的探子,一心撲在這上面,甚至都無暇顧及出走的陸芙蓉的哥哥,也就是陸家的二公子,結果不但沒能查到線索,還惹來了族人的不滿。就在他意識到一切都是被司上青蒙騙了,憤恨着他們其實是想繼續将幻羽甲據為己有的時候,也開始懷疑這其中也許并沒有那麼簡單。
而後,木堇寒找了來,沒有任何條件就歸還了幻羽甲。這在謹小慎微的陸林風眼裡簡直太過簡單,甚至一度懷疑過幻羽甲的真假。他更沒有資格去試探他的目的抑或立場,要知道,木堇寒可是陸文謙條件中要殺了的木思涯的兒子,他不能也不敢信任他。盡管他在大戰中臨陣倒戈,親手弑父,但他的父親隻有他殺得,别人哪怕動過這樣的念頭,他恐怕也輕饒他不得。所以當他問及是不是他父親陸文謙将幻羽甲交給司上青時,他必須咬緊牙關死不承認,一口咬定是族裡出了亂子被賊人盜去的。他猜他不可能知道真相,更不會去相信,陸林風誰都惹不起,拿回了幻羽甲後,關起門來,行事待人都不張不揚,以為木堇寒會再有什麼行動,卻并不見有何風吹草動,至今他也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這便是事情的始末,陸林風雖避開了介入其中,卻都了如指掌。他幾次三番都想要打開他父親留下的那個錦囊,但此事似乎已經轉危為安,便忍住心中的好奇沒有去看。唯一讓他想不明白的是,他父親為什麼要用殺木思涯作為一個突然的附加條件。那時候,木思涯在七國的勢力躁動不已,大變動的風聲正緊,若說他父親預見到了他的謀反,用這個條件試探并牽制古陌辰也不是不可能,但殺他的風險又讓這個理由顯得牽強。好在幻羽甲歸位北魅族,這場風波也算暫時平息。左雲喬的造訪卻打破了這短暫的平靜。
他去的那日是在陸林風見了木堇寒五個月之後。左雲喬身着深色金緣直裰,一晃身亮出了腰際的軟金鞭,他自顧自地在明亮的會客廳中近似荒誕地站不住腳,橫鼻子豎眼地問這問那,難掩深藏已久的壓抑和不堪一擊的暴戾,這讓陸林風很難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就是當年那個跟在火炎君身邊叱咤風雲的金幻師。垂垂老矣的他開口閉口都無從掩飾他被害的恥辱和怨恨,以及多年躲避真相置身事外的荒涼内心。
“木堇寒為什麼找你?離國有異動?還是……還是有人要害他?”
“是不是巽族造反了?你告訴我,我可以給你金山銀山。”
“不行,你一定要幫我找來木堇寒,我要見他!”
陸林風對于這個餘生凄苦卻想要在暮年之際自我救贖的老頭的請求隻能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急昏了頭的左雲喬須臾間改了主意,“那你替我殺了古陌辰和司上青!”
于是乎,他将古陌辰、司上青兩人合謀造反的秘密和盤托出,他捶胸頓足,陷入到滔滔不絕語無倫次的忿罵中,這讓陸林風不僅确信了這個秘密的真實性,也讓他無意間發現了另一個秘密。
“噬心針!用我的兩根指骨,以形幻禁術淬煉,沒入血脈,催命破靈,想讓人何時死便何時死!”他把那雙少了兩根手指的幹巴巴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突兀而滄桑,“五年前,司上青到七國巡查,不久我就感應到骨針噬心的血腥之氣,今年初,另一支也見了血,他們一定是殺了重要的人,他們又開始行動了……”
就在那一刹那,陸林風不禁想到了他父親,之後他說的一切都變成一片空白,隻有那個時間點在他頭腦裡嗡嗡作響,與他父親見完司上青後突然病逝的時間不謀而合,他頓覺天旋地轉。也許木堇寒所說不假,他們早就将幻羽甲丢了,不知落入誰人之手,為了斬草除根才會對他父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