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窗縫處鼓進來風,有紅花茜草的氣息,沒錯,是這裡了,北王的兵沒有追過來,他們躲在這裡暫時是安全的。陸芙蓉微微睜開眼,沒有起身,歪頭看看屋内,蕭遙趴在桌上睡着了,那支箭穿肩而過,離他的心隻差分毫,他不肯睡,定是守了她一夜。
她靜靜地凝視着他,徹夜的奔逃,心有餘悸之下,這樣甯靜的早晨竟讓她安心,亦或許是因為有他。他從出現到如今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循環往複地不停在她腦海裡萦回,他居然不顧一切跑回去救她,在她就要放棄一切的時候,他把她拉了回來。她想,她的報應來了,原來,以前那些個為了她陸芙蓉忘乎所以的人,就是她現在這個樣子。她愛上了這個人,那她也要不好過了。
院牆外傳來路人嬉笑的聲音,他們躲在城北一個染房的後院之中。北王連夜下了封城令,這裡是陸芙蓉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暫時藏身的地方,是荼葉跟她提起過的他母親改嫁到北魅族之前謀生的地方——他母親曾在這裡染布晾布為生,而這裡恰恰是承幻師的一處私産,可以躲避一時的搜查。
“砰!砰砰!砰砰砰!”六聲有序的敲門聲,是蕭遙留給他大師兄啞巴高的暗号。
沒有睡實的他一下子驚醒了,心想:“奇怪,師兄怎麼剛走就又回來了?”原來昨晚高喚見蕭遙久久未回,放心不下,便駕馬車折返了回去,在宮外不遠救下他們躲過追兵。“按理他現在該去查探情形,想辦法向北魅族通風報信,莫非事情有變?”這樣想着,他便起身出去開門,陸芙蓉見狀又心思慌張地閉起了眼睛,假寐着。
門開了一個小縫兒,是高喚,“快進來。”蕭遙說。
啞巴高站着不動,耷拉下腦袋,向身旁使了個眼色,一身着淡青色長衫的男子從牆邊走出,蕭遙一看,竟是義王。
“你就在外面看着。”義王不顧他一臉的驚詫,說完已邁步進來。
蕭遙輕關上門,未及轉身,義王劈頭蓋臉先問了一句:“昨夜紫貞宮出事,貞妃被擄走了,是不是你所為?”
蕭遙急忙跪下,“太靈司恕罪!紫貞宮的禍是我闖的!但我帶走的不是貞妃,而是陸芙蓉!”
義王并未感到意外,問他人呢。蕭遙繼續跪着,沒敢起身,說人在裡間,昨夜被下了迷藥,不清醒還在睡着,又把承幻師将兩人調包的事告訴了他。
義王聽完,愁眉緊鎖,“昨晚我說與你聽那許多!你卻一句也沒聽進去,這般一意孤行!你道是救下了陸芙蓉,可别人眼裡你已成了個行刺北王擄走他妃子的賊人,如今哪管你是誰,他下了密令必要捉你,你堂堂離國移幻師,怎可如此不知輕重!”
“太靈司息怒!事出有因,那承幻師狡詐,北王糊塗,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做此等醜事,豈不是太過嚣張!她一個弱女子遭此算計,我怎能坐視不管?”蕭遙說着說着便理直氣壯了起來,揚起臉。
“你還不知錯!”義王臉現愠色。蕭遙自知言多,立馬收了口,一時激動,扯到了傷口,呲了呲牙,不敢再造次。
義王看他傷勢不輕,叫他先起來,神情凝重,“北王的軍衛還在滿城搜捕你們,你如今靈力不穩,暫時無處可逃,救下她一時,之後又能如何?此事我們不便插手,我已派武靈司去周旋,北王無疑中了她的魅術,不會輕易罷手,唯一能夠幫你脫身的辦法就是把陸芙蓉交出去……”
“這怎麼行?”蕭遙覺得他面前的義王太冷酷無情,但轉念一想,以他現在的能力,動彈不得,更别說使出移空幻人之法帶她走。陸芙蓉說在這裡等,今日便有可靠之人來接應,到時可去給她父親傳信,昨晚情急他也沒細想,她當時又昏沉,沒有多問,就怕說的是胡話。他看看義王,後日就要啟程離開了,為了一個女人,他斷不會答應淌這灘渾水;要想護她周全等來救兵,他又不忍扔下她不管。他一時答不上話來,真要做到為救她不顧一切談何容易?大不了不回離國不做這個移幻師,一輩子被通緝他都不怕,可是他師父交代給他的事怎麼辦?木堇榮還找不找了?月溪呢?出這麼大的事以後要見不上了怎麼辦?見上了怎麼有臉解釋?他越想越是左右為難,在屋裡來回踱着步子,最後停在門邊,似是打定了主意般說了句:“不行,陸芙蓉……我不能交,這件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自會去想辦法,絕不牽連離國。”
“你有什麼辦法?”義王看出他手足無措反問他,他想到了木堇寒,要是他在,會聽他勸嗎?他心裡有答案,可蕭遙沒有,沉吟半響,遂将外靈使了解到的北奎國實情言于他聽,“這件事絕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尤其他們那個承幻師,老奸巨猾,北王能夠順利登基,隻因他是個體弱多病之人,而北王卻并不甘心做他的傀儡,一直秘密拉攏各方勢力,二人面和心不和,北奎國早就暗藏殺機,這次他如此縱容北王,兩人不謀而合,不惜铤而走險得罪北魅族,依我看,恐怕都是别有用心。那承幻師也許早知道了陸芙蓉身上的秘密,才會加以利用,而北王身陷魅術,青紅皂白已然不分,即便我們出面,也隻會适得其反,你明目張膽将她搶了去,他早晚會去找武靈司要人。為今之計,隻有你親自将她交出,找個理由替自己開脫,他們才不會繼續追究,離國方能全身而退,否則……後日恐怕都要走不成了。”義王将袖子一甩,任蕭遙自己去掂量。
蕭遙聽他說完,如夢初醒,好個利害!卻是啞口無言,又扪心自問,倘若他早清楚這些陰謀算計,是不是真就袖手旁觀?不,他做不到,他心中有愧,又能奈何,言說:“她有恩于我,我若見死不救,便成了不仁不義之徒,往後還怎有臉做什麼移幻師……”
“蕭遙!”義王喝住他,抓起他肩膀,怒目而視,“陸芙蓉是他們争鬥中一枚必死的棋子,你我誰都救不了她!像你我這樣,身在其位,一切都要以大局為重,你需明白,你要救所有人,卻不能救一個人!”義王抓着他肩膀的手久久不放,最後沒有了力氣,一撒手,歎道:“你若違抗命令非要救她,那我隻能讓禦靈使來拿你,卸了你的靈石,将你交與北王,你好好想想,你覺得你對得起你師父嗎?”
“太靈司,”蕭遙心中一顫,決定一搏,躬身請命道,“還請再給我兩日,我去将那個貞妃帶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作陸芙蓉交給他們!倘若做不到,自去領罪。”
義王默不作聲,深思熟慮了一番,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隻要他們安全出了北奎國,遠離了是非之地,那随他們自己如何争權奪法,哪裡還顧得上與外人劍拔弩張,遂言:“隻兩日,明日日落如沒有結果,我也護不了你,移幻師的追繳令會在北王行動之前發出,你好自為之吧。”
義王走後,蕭遙呆坐了許久。陸芙蓉隔着牆一字不落地都聽到了心裡。太靈司,離國的太靈司也來了,還識破了她的魅術。詭計?棋子?她回想着在紫貞宮内承幻師留給她的那把匕首,還有他說的那些駭人聽聞、不着邊際的話,陰謀詭計張牙舞爪的面孔漸漸有了輪廓。
“我阻止不了他,都是你魅術的錯,你好好想想後果,我能幫你的,唯有留在你枕下的那把匕首。”這是承幻師丢下的最後一句話。他和北王不和的傳聞,她聽她父親說起過,承幻師會為了滿足北王的欲望而犧牲掉貞妃這個他培育多年留在他身邊的眼線?這件事确實太蹊跷。他不知道她魅術的所有,他給她遞刀,他要拿她當槍使,殺了北王,即便殺不死,那北王饒了她也不會饒過北魅族,二者反目成仇,這裂縫就再也愈合不了了,那他承幻師不就可以各個擊破?貞妃?她驚坐起來,她是承幻師的人,她要對她父親下手!
“你醒了?”蕭遙掀簾進來。
“蕭公子,”陸芙蓉從剛剛的思緒中出來,“剛剛外面的人,他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你都聽到了?”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下了床,走到他身邊,坐下來。蕭遙問起她說的可靠之人在哪,陸芙蓉這才告訴他荼葉是他們探子的事,忠于了族人,卻覺得對不起蕭遙,所以曾給陸林風去信要來萬仞城當面求他原諒,約莫今日該到,恐是困在了城外。
“他同母異父的兄弟是這染坊前面的夥計,待會兒開了工,我去悄悄找他,讓他想辦法去遞個話兒。”陸芙蓉說完,蕭遙又将宮門外聽到的話告訴了她,兩人合計了一下,不管貞妃要做何行動,讓荼葉快馬加鞭先趕過去通風報信,也好讓他們有個防範,再想法來解救他們。隻不過要将貞妃帶回來的話,蕭遙說的兩天根本不可能。陸芙蓉不想連累他,讓他落得個衆叛親離丢了靈石,執意讓他将她帶去交給北王。
蕭遙不同意,像個孩子般真生氣了,“我好容易把你救出來是為了把你再往火坑裡推嗎?要帶貞妃回來,我可以試試。”
“你有辦法?”陸芙蓉問。
“我師父有留下移空幻人的方法,四象所在可以于五形之中遊走。”
陸芙蓉記起他昨夜危急時刻用的那些玄術,“你不是普通的移幻師,我看得出來。可是以你現在的情形,不該強行運行靈力。”
蕭遙信任她,不置可否,随後從懷中掏出瑚光銀葉,“我可以借此寶的靈氣一試,或許能凝聚起我體内的部分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