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月溪魂歸就位了般長舒一口氣,拍着心窩說:“易畫師吓煞我了,怎麼這時候來伶樂府?我……我都不知道你有兩個火狐精……”她有些不自然地吞吞吐吐,因自己的狼狽低下頭,轉而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擡頭看了看他。
“你忘了?我要來找你的啊。”說着,義王把另一隻喚到身邊,接着說,“不是說好今天帶你回千暮城的嗎?去祭奠祭奠你過世的親人。”
塗月溪看他往地上看了一眼,遮也遮不住了,噓聲說:“你要替我保密,不然我就慘了。”遂蹲下身一一撿起。義王第一次見她這般,卻覺得調皮的可愛,笑了笑也蹲下幫她一起撿。
塗月溪略顯失落,嘟囔道:“可惜香都折了,不過也不怪你的火狐精,千暮城那麼遠,你帶它們來,咱們今天也到不了的……”
“它不是火狐精,你再好好看看,你認得它,它是銀蠱獸變的。”義王打斷她。
塗月溪驚訝不已,伸出手低聲喚它一聲,它果然湊上前舔舐起她手指。“我師父……我是說龍玄主怎麼肯放它下山?”
“時候不早了,走,我帶你出城,咱們邊走邊說。”義王不容分說,雙雙從後門而出。
他找了個理由騙她說正好他這幾日在龍忘機府上做客,離族今天有人來,一個年輕的禦靈使第一次見銀蠱獸,跟它鬧着玩被咬了一口,氣性大非要打它一頓解氣,龍忘機不愛惹事,就解了它封印,讓他帶它出來暫躲一躲。塗月溪知道她師父是這麼個性格,銀蠱獸也認得他,要是以前定會信以為真,但他若不是什麼特别的人,她師父哪裡會輕易把銀蠱獸給他,此時便覺得向冷音所說有幾分真。
到了城外,銀蠱獸搖身一變變作個金翅鳥,載上兩人振羽而去,騰雲駕霧般不消一個時辰便到了千暮城。塗月溪如願以償,在她母親和趙文蘭的墳頭各敬了香奉了果燒了紙錢,想起自己無能為力沒法将她父親遺骸從白姬山遷回與她母親同葬,少不了抹下幾把淚,掏出随身帶着的塗千裡留下的遺物——那支竹簽看看,摩挲着,不由得心内感慨,也許司上青找到的那封她父親用來掩人耳目的假信想要與她母親合葬卻是他真實心願。她暗下決心有朝一日定要堂堂正正讓她父親魂歸故裡回到她母親的身邊。
天邊雲霞萬丈,金翅鳥龐大的身影從靈雀山的層巒疊嶂中劃過,在山中空谷繞一個圈落到了最西面的一片山坡。落日的餘晖映照着大地、村莊、人臉,鍍上的那層金色的光芒忽閃忽閃地,有種淡淡的溫暖感覺。塗月溪沒想到他會帶她來這裡,心中泛起久違的平靜與祥和,說:“以前我爹每次回來都帶我來看日落。”
義王坐在她身邊,看着她側臉,她望向虛無深深吸一口氣,自語道:“是杜若的香氣,總能讓人心緒平和許多。”他看着她嘴角微微揚起,如從前有着幽幽的恬靜,也閉眼深吸一口,清新的香草之氣讓他覺得時間慢了下來。
少頃,他問她:“你剛剛揣在手裡的是一支卦簽?”
“你說那支上上簽?”塗月溪從懷裡掏出來,毫不掩飾地遞給他看,說:“我爹留給我的,他常帶在身上,靠這個簽認識了我娘。”
義王接過,輕聲将簽文念出:“隔山隔水無音,離國離家得見。”隻見下面寫了個“上”字,他自言自語道:“第一次見這樣的簽文。”
塗月溪笑笑,摸着蹲在旁邊的銀蠱獸說:“是我爹寫的,在他眼裡,能認識我娘大概就是他想要的上上簽。”
一陣沉默,義王将竹簽還給她,說:“我和你爹隻有一面之緣,沒想到他也是個癡情之人。”
“我以前不懂,以為他是個負心漢。”她苦笑了一下,“我最後一次見他,他給我看這支竹簽,說他在春物節上遇到我娘,可那時我娘眼裡根本就沒有他,她一點也不快樂,他不惜一切代價打聽她,打聽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常去哪裡……知道她常去廟裡燒香,就扮了個算命先生騙她算卦,胡說一通,憑一支上上簽還把我娘逗笑了。他說他這一輩子隻愛我娘一人,又總說對不起她,對不起我。後來我才從我姥姥口中得知,他是怎麼騙了我娘一輩子。”
塗月溪就這樣娓娓道來,将她父親如何易顔作她母親所愛之人的樣子,騙得與他相厮相守的事一一地說與他聽。義王默默地聽着她的訴說,他從前也曾遠遠地看着他們的生活,卻從沒在意過别人的情真别苦,不知他們也有這樣的故事。日頭越來越低,雲越來越遠,他問她母親是否原諒了他,她是否原諒了他。
塗月溪雙手托着下巴,半晌回答:“我想,那個真正的塗大夫,太遠了,他走了也再沒出現過,愛一個虛無缥缈的人太不真實,我爹騙了她,但也許也是為了救她,他想騙她愛她一輩子的,可惜我娘懂他的愛,卻接受不了他的謊言——我娘臨終前把這支簽還給他,我想應該就是原諒了他,所以,我也不怪他。”
“你這麼想也好,你娘又何嘗沒有救贖了他?隻是造化弄人,太愛一個人也會犯錯……”他說着,不禁心生悲涼。
深山中的夜靜悄悄,夜空中回蕩着鳳鳴聲。義王站起身,走到餘晖中,塗月溪望着他的背影,猜不出他畫師的外表之下究竟隐藏了怎樣一個人。她有什麼好怕的呢?從始至終,他從沒有過害她的心,而是一次次的護她,有好幾次她想要開口,可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迎面的山影中有飛鳥盤旋而下,眨眼間從她頭頂飛過,落在義王身側停了停,又緩緩向塗月溪走去。
他回身說:“這是離族的鳳鳥,一直住在這山中由心幻師照顧。”
鳳鳥極為友好,低頭在塗月溪身上嗅了嗅,她不敢靠前,略顯驚訝一動不動地盯着它,它竟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義王有些詫異,猜是鳳鳥感應到他才飛來的,正不知找個什麼理由解釋,卻聽她說:“蕭遙繼任時我見過它,它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沒想到還認得我。”
銀蠱獸站在一旁有些吃醋地踢了踢腳,她起身又去輕輕安撫着它。
義王這時才發覺自己從前忽略了什麼,“我的火狐精喜歡你,銀蠱獸也聽你的,現在連鳳鳥你都能吸引來,我看你的靈石很有些靈性。”
塗月溪心中暗忖,它們也都跟你親近,看來你也真的不止是個畫師那麼簡單。于是面上笑笑,擡起手摸了摸高她一頭的鳳鳥。這一摸不要緊,銀蠱獸卻不太樂意了,抖了抖身子呲起了尖牙,看起來不甚友好。
“銀蠱獸生氣了。”義王護在鳳鳥身前,在它耳邊嘟囔了幾句,拍拍它翅膀,它便飛走了。
塗月溪抱住銀蠱獸,貼臉蹭了蹭它肚子,它立馬兇犬變奶狗乖乖趴下了。
兩個人不禁笑它,又坐到原處繼續說着話。久久,久久,山下的燈火漸滅,山頂的繁星卻愈發亮起來。一顆流星瞬間劃過,跌落在茫茫的夜色中。
夜色中站着另一個人,她躲在那裡好久。古清淺看到了金翅鳥,她跟着小鳳鳥找來,她心心念念的太靈司來了,他不是來看她的,她帶着另一個女人,她以前猜錯了,塗月溪再也不是一個小姑娘了,他看她的眼神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