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燭國的消息自然是司上青傳來的。他給陸曉之半月時間,但要想繼續調查不糟質疑,非得讓上面知道有些線索才好不被調回。
密信中,他言之鑿鑿信誓旦旦,聲稱經他數日布局,已引來陸曉之在南燭重新露面,他已在各個關口加緊盤查,料他這次插翅難飛。然而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北魅族刺殺他的人跟蕭遙有關,更算不到蕭遙會把對他的懷疑告訴義王。這樣一來,他萬無一失的倉促計劃注定要有些波折——旨意下來,不日,派武靈司與雷嘯前去助他一臂之力,這實在是讓他始料未及。
淩準與雷嘯各自收拾行裝皆要快馬加鞭趕往南面靈雀山出發。臨行前的秘密召見卻又讓這兩人各自背負上了不同的使命:韶太後一如既往,命淩準借機殺陸曉之滅口;義王斟酌再三,令雷嘯在抓獲陸曉之後确保将他安全帶回,并暗中觀察司上青一舉一動。
中元節前,七月十一這日淩晨破曉之前,早起的人都說看到了靈雀山高聳的山巒中滾起一團團鬼火,恰是封印暫開,淩、雷二人趕赴南燭之時。送走二人,義王一心頭大事暫且一放,隻坐等消息。熹王又召他進宮,按照他母親教他所說,表示要到北宮暫住幾日。義王沉思片刻,雖說泉眼随時會傳來消息,但他不能總是駁小皇帝的面子,況且北宮不遠,便未加阻撓。熹王又言要請移幻師一并來住,義王方覺察他有些心思,問他所為何事。
熹王倔強地言說:“皇叔您曾說我父王當年對震族玄術了如指掌,雖未成年仍可以太子身份出席盛月宴。吾自幼效仿父王精進學識,研習三族所長,此次想命蕭玄師來為吾親自演示指教,他通曉震族各玄術,必能助我将其融會貫通,到時我若做到,皇叔這次就非要依了本王才是!”
義王想了想,此一時彼一時,有這麼個借口讓蕭遙跟熹王一起,也不失為限制他行動的好辦法,便一口答應下來。熹王自是喜不自勝,韶太後得知他答應得這麼痛快本來還有所疑惑。隔日暗探來報,說義王又離了和淵,這一消失又是好幾日,她這才信了淩準跟她說的話——向來不戀女色的義王近日被伶樂府一舞妓鬼迷了心竅了。她心内暗喜,能讓恪盡職守的太靈司忘乎所以的狐媚子适時而來對她而言簡直是神來之筆。
被人視作狐媚子的塗月溪聽了孟義慈的建議,選了那幅月下獨舞的畫像呈了上去,掌事交予樂府令派下來的官員,遞與司樂君呈給文執掌,又經輾轉此時已到了文靈司孟澤之手。再有個三五日,五大主舞的名冊下來便是決定她命運之時。蕭遙跟她打過賭,若她落選,她便要答應從此對頭魁死心,而他則會幫她另謀計策。她也不知那日是怎的,一時被他的真情所動竟忘了自己的處境便随口答應了,可事後一想覺得上了他的當。他好歹也是移幻師,總有些手段,讓她入選或許難些,若要讓她落選,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于是,她趕緊白紙黑字讓人送信過去,書:打賭歸打賭,卿乃堂堂君子,莫要插言插手,小女子方能願賭服輸。
蕭遙看了,糾結一陣,照這意思,她若落選他還有嫌疑了不成?何以為證?苦思冥想方回了她封信,寫道:“我誠心實意,為證清白,且把向冷音叫來,到我島中閉關,名冊下來前,我絕不出門見客,隻教她一人!”
塗月溪跟他毫不含蓄,當日便去跟向冷音說了這事。向冷音十分想去,卻又放心不下塗月溪,怕在這關鍵時刻,會有人搞破壞,她一個人應付不來,問她:“畫像都遞上去了?要不要再使些銀子打點打點?”
塗月溪回說:“哪裡還有銀子打點他們?來伶樂府前,那麼多寶貝都送了人,最後不還一樣都打了水漂,他們這些人錢财照單全收,辦不辦事就不一定了,看人下菜碟的。”
向冷音聽她說的有理,卻不甘心,“别人給,咱不給,終歸是吃虧,容我去想想辦法。”
塗月溪卻放寬了心,說道:“我看倒也不愁,我師父說,五大主舞是文靈司請示少靈司親選,外面的人是左右不了的,他們有本事花錢讨好的,頂多也就是讓上頭的往上面傳幾句好話,中不中用,哪個知道。”
“你師父?你是說付露娘?”
塗月溪點點頭,向冷音思忖片刻,說:“既是兩屆的花魁說的話,那自然有可信之處。隻是,若有人從中作梗,把你的畫像撤下來呢?”
塗月溪呵呵呵掩起嘴笑她,“你啊,不愧是我機智的冷音妹妹,這個呢?你也不必擔心了,已有高人相助。”
“什麼高人?蕭遙不是說這事兒他不幫你嗎?”向冷音推了推她,“你快說,你還有什麼秘密?”
塗月溪哎呦了一聲,止住笑,說:“好了好了,也不是什麼高人,是那個易畫師,他是宮廷禦畫師,他給我畫的畫像沒人敢私扣下來,必然會送到文靈司手中的。”
又是那個畫師,向冷音第一反應不喜反憂,她老早就在打聽他的底細,卻不知道有沒有必要先跟她說了,踟蹰半天,問:“月溪,這個畫師是不是喜歡你?”
向冷音問得一本正經,塗月溪卻害羞得支支吾吾起來,“哪有的事,他文人雅士一個,看得上我的才情,還擡舉了我呢。”
此話一出,向冷音聽着就不順耳,撇過臉去,半晌,決定跟她合盤托出,“這個畫師,我打聽過他,場面上的人都對他留些面子,我看不是個簡單的禦畫師,他們還有人猜他是個離族人。”
“離族人?”塗月溪覺得她神經緊張,反駁她,“不可能,他要是離族人,蕭遙怎麼不跟我說?這也沒什麼好隐瞞的嘛!”
向冷音笑她幼稚,“那你去問蕭遙好了,就怕他是個連蕭遙也不敢惹的人。”
“蕭遙怕誰?哪個是他……”塗月溪嬉笑着,還想說哪個是他不敢惹的,忽然就被向冷音掰正了腰身,她生氣地凝視着她,她心裡發虛了,問,“你……你打聽到他是誰了?”
向冷音卻一下子松了手,說:“沒有!我就是覺得在哪裡見過他,一時想不起來,總之,小心為上,以後見了他,要細細觀察。”
隔日,向冷音告了假,便悄悄去了移幻師府,蕭遙不情不願安頓好她,每日悉心教導指點迷津自不多提。
至中元節這日,早早地伶樂府雞飛狗跳般,大官兒小官兒陸陸續續進進出出,門房雜役、婆子丫頭叽叽喳喳忙裡忙外,不知是從誰嘴裡傳出來的,說是離族親自派人來。這一下管他紅人懶人聽風就是雨,有的梳了兩三遍頭,有的換了七八身衣裳。各院的房門開開合合,裡面的人咋咋唬唬,皆喊着:姑娘們趕緊的,見了離族禦靈使,咱都離頭魁不遠喽。
結果,恍了大半日光景,所有人空歡喜一場,離族連個人影兒也沒見。有人說離族人這天都要去馭龍山祭祖,有人說今日不來明日就來了,總之家家戶戶焚香的焚香,祭祖的祭祖,伶樂府仍一切照常,隻是那院内的莺歌燕舞怎麼蕩卻也蕩不出去了。離族人不來,師傅掌事一概管事兒的大部一哄而散,再加這天本就客人不多,伶樂府空有悠悠樂聲入耳,卻反讓人覺得冷清。
塗月溪在前面待了些時候,無甚意思,趁人不注意就溜了出來,正緊着步子往自己屋裡趕,卻聽後面有人叫她。她心虛地以為被人逮着,吓出一身冷汗,手一抖,從衣袖裡滑出個小包袱,倉促間她掃一眼周圍,未見有人,緊忙俯身去撿,又豎着耳朵看了看,還是無人,心裡就納了悶兒,天還沒黑呢,這是見了鬼了?原來趁府裡人少,她急匆匆跑外面買來些紙錢香燭,大着膽子想要回後院祭奠她父母和她外婆。這要是讓人看見了保不好連盛月宴都去不了了,她便有些懼怕,又不敢回頭看。站定了一會兒,管他是人是鬼呢,一不做二不休拽開步子一溜煙兒跑了。
剛穿過夾道,過了後園,氣喘籲籲地放慢了腳步,蓦地一個黑影竄到她身前。她一個趔趄倒退一步,黑影一躍竄到了她身上,她腳下一歪身子一斜,眼見着就要摔個屁股蹲兒,後面一雙大手扶了她一把。她踉踉跄跄剛站穩,也不知手裡跳上來個什麼東西,看也沒敢看,大叫一聲擲了出去,袖子裡的小包袱又跌落在地,撒出些個紙錢。
“你!站着别動!”塗月溪聽到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又有些熟悉,還想用裙擺遮一遮罪證,又吓得一動不敢動。
“哦,月溪姑娘,我不是說你。把你吓壞了吧?”這人換了個口氣,上前一步,作揖賠禮。
塗月溪一擡頭,發現卻是易慈畫師,她愣愣地看看他,又細看他身後剛被她扔出去的那團毛茸茸的東西,原來是桃子,不對,它要是桃子,那他腳邊站着的火狐精又是哪個?她不禁脫口而出疑惑不解道:“這……剛剛是桃子?”
“它?”義王指着身後的火狐精,笑笑,瞥一眼地上的東西,裝沒看見,又低頭瞅一眼另一個火狐精說,“不是,這個是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