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人馬歸來,慶功宴上,最大的赢家不是你看起來是就是,我自以為是就是的那個人。雷嘯和妤夫人,一個被封了金幻師,一個被封了木幻師,賜了府邸,授任儀太靈司要親臨,還要借此機消除外界疑慮而大開結界請七國使者來觀禮,這于他二人而言可謂風光無限,自不必說。
可他倆都高興不起來,妤夫人倒沒什麼,無心插柳卻要去做震族的頂梁柱,以後隻能在私底下與古清淺母女相稱,難免心中既有無奈又有不舍。雷嘯呢,壓根兒沒覺得自己立了功,辜負了太靈司對他先前囑托,他卻隻字不提,受了此等封賞,他那個小心髒懸得緊,總覺得不踏實。武靈司淩準就不同了,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喜笑顔開居然在他臉上出現了三次,那還是跟着韶太後三次舉杯同慶的節奏自然流露而來,為國除患,他在族中聲望日隆,他真正的主子韶太後對他贊許有加,終于為她解了後顧之憂,這才是他此行所獲真正的意義所在。
且要問哪個人最心事重重,誰都不敢說白卻又都看在眼裡。你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孟義慈,慶功宴上隻飲一杯,臉色難看郁郁寡歡,把滿腹的不高興全挂在臉上,沒坐多久便打道回府了,這該讓人怎麼想?
不知情的以為他生的是移幻師蕭遙的氣,挑在這時候閉關不來像是在跟他對着幹。自視知情的又以為殺了木家最後一個人,對不住曾與他情同手足的木堇寒,他還是心有不忍。隻有韶太後無所顧忌,早聽了些外面的風聲,他人還沒走遠,便故弄玄虛,問他這是怎麼了。
底下的人隻敢心中猜度,哪敢張口大膽妄議,一個個搖頭都說不知。倒是她一旁伺候的内侍長探了探身,谄媚一笑,說:“聽說太靈司重陽那晚在伶樂府過的夜,為一個舞姬鬧了不少動靜,恐是心思不在這裡。”
韶太後心中暗喜,嘴上卻呵斥他住嘴。底下有人叽叽喳喳幾句,古清淺看不下去,上前附言,說:“太靈司心系家國,自不會為此等瑣事煩心!”
底下的人靜了許多,她又質問衆人,“那陸曉之雖除,為靈司降世操心的卻隻有太靈司一人,你們又有誰能替他分擔分擔。”
衆人不語,韶太後瞥一眼這個被義王一手帶出來的心幻師,有幾分欣賞又有幾分敵意,便不再好開口揭義王的短,一笑了之。
雷嘯坐得遠,早就在這無聊的勾心鬥角之前溜了出去去追義王。追到月華殿東門,義王見來人是他,知其來意,左右巡視一番,無心多言,隻說:“我知你已盡力,不必自責,金幻師授任之後,自有你用武之地。”說罷便轉身離去。
這一宿,别人都出盡了風頭,卻莫要忘了還有司上青這麼個有功之臣。有功歸有功,他卻頭一次甘于把所有的光環榮譽都讓給他人,自己好生悠哉地坐在一旁不顯山不露水。一石雙靈到手了,陸曉之被斬草除根,試問他們之中又有何人有他這般頭腦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他得意洋洋地走出宮門,不屑地睥睨一眼夜色中重金濃彩的北宮高牆,歪嘴一笑,他們還在這裡瞎高興,七國之中他培養的暗軍,和他聯手的勢力,已在風雲暗湧中步步逼近,等到南燭給他傳來好消息,這裡就離變天不遠了。他想要的長生,他想要的權利,他想要的一世美顔與無限靈力皆可得,這一切如魔咒般從泉眼的深處召喚着他。幻羽甲,幻羽甲,他心心念念的絕妙武器,諒他陸林風再怎麼硬氣,一個失去了養子的老父親,怎麼會忍心再看着自己的寶貝女兒離他而去呢?他胸有成竹,他志在必得。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冗長,到最後那幾天尤其難熬。司上青回到白姬山後,全然不出門不見客。他得了一石雙靈之後,喚靈術失而複得,且幾日内突飛猛進。他現在等的就是他在南燭訓養在秘密基地的那條長着雙角的青眼大魚。經他喚靈術的浸染,它能入海尋蹤,突破離國的結界從水路找到司上青的召喚。
與海相連的河道隻有一條,接着馭龍山中的五爪嶺和四溟湖。前兩日,他便迫不及待地派尹志下山去做安排,探好了水路找好了船。另外,府裡要擺宴,他還特别交代了另一件事讓他去辦,那就是命他在回來的路上跑一趟伶樂府,花重金把他們幾個當家的花魁都帶到府中助興,不消說,塗月溪也一并被請了去。
形幻師府中這樣的筵席以前就時而有之,請的無非是附在他門下或祖上曾是風光無限的玄術師世家大族子弟,或現今有些能耐,仕途又不夠風生水起的官場新秀。司上青這人現在雖卸下了空靈府掌權人的職位,沒有了操控一切的實權,但老于世故的他曾借着古陌辰的勢力經營的根基尚在。自古清淺替代了他的位置之後,他也沒有張牙舞爪地表現出戀權去讨人厭,面上還謙和的很,他又擅于窺探人心欲念,于是乎,便不露聲色地把一些個有用之人都聚攏在他身邊。妙就妙在,他把太、少靈司之間微妙的關系也看得一清二楚,借着韶太後對義王的忌憚,總能從她那兒得到些撈功的好處來牽制古清淺,甚兒他招攬了這麼多門徒和追随者,韶太後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剿殺遺子的成功更是讓韶太後頗為滿意,對他多了幾分信任,自然把他視作自己人,這讓司上青對之後的計劃愈發有恃無恐。他在外提心吊膽費心費神了這麼久,重新回來再面對經營數年終于要有所收獲的局面,他整個人一下子變得神清氣爽起來,俨然一副仙人模樣已經踏上了他心中夢寐以求的康莊大道。因而把塗月溪弄來府裡這事,他轉頭兒竟給忘了。
其實,他也沒法對她下什麼狠手,但回來之後,塗月溪搖身一變當了紅人,做了頭魁,成了唯一一件沒遂他心意的破事兒,讓他有種拿到了完美畫卷卻被其上的蒙灰吹迷了眼的不适。他喜歡這樣頑強反抗的人,但她和她父親一樣注定站在了他的對立面,那就另當别論了。
筵席上,起先,他隻顧着飲酒作樂,在他們的阿谀奉承中飄飄然,眯着眼笑意盈盈,心裡其實仍不忘斟酌着,這個人是不是牆頭草鬼話連篇,那個人是不是偷奸耍滑中看不中用。成事之後外族他會多給些好處,但離國之内還是要用自己的人,可眼下他手底下靠得住的屈指可數,其他那些個看起來體面的能人在他眼裡都長得像狼崽子。他美好的遐想聯翩下實在容不得這樣煞風景的景象,這才将目光往那舞池之中多望了幾眼。這些個賞心悅目的舞樂其實也不賴。良辰美景佳人醇釀,足夠的誘惑面前誰不是凡夫俗子?他的思緒無休無止地在花香襲人的夜宴中自由地遊蕩,迷離的眼神從坐席間一一掃過,最終重落在了那個讓他們都丢了魂兒的長發細腰的舞女身上,她背影妩媚,側顔豔雅,悠哉悠哉一轉身,他一個激靈,這不是那個塗月溪?
他肚子裡咕嘟着一股氣,嘴上卻浮起不屑的笑。他命人将她叫過來,仔仔細細将她打量一番,輕佻地揚起眉,對衆人說:“她長得比我美!”之後便随和地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塗月溪早有心理準備,不知他在賣什麼關子,硬着頭皮坐過去。
少頃,無事,他們仍說說笑笑,他偶爾側身看看她,說的幾句話也都怪怪的。
他說:“你父親當年隻喝我釀的酒——來,再給我斟上一杯!”她頭也不擡,乖乖照做。
他勸她一杯酒,忽而仰起臉,狂笑一聲,看向她道:“美姬如斯,諸仙不及,汝父知之,也必當慶賀!”她不予理會,隻冷冷地拂袖飲下酒,裝沒聽見。
他哈哈大笑着,蓦地抓起她一隻手摩挲兩下,她臉色一變,猛地抽回來。他沒有生氣,淡淡一笑,道:“你父親不在,我當替他好好照顧你。”他輕輕掰過她的臉,湊到她額前,“别人求之不得的盛世美顔,你有了,你還想要什麼,看我能不能給你?”
底下有人發現從來不近女色的形幻師這晚竟對新花魁感起興趣來,一時間鬧哄起來,有些平素張狂大膽的,咋呼着說就讓咱們這位司大玄主收了你吧!塗月溪這時方體會到什麼頭魁不頭魁,胳膊扭不過大腿,這些人為了巴結司上青,一個個都不要起臉來。她壓住心頭的委屈和憤怒,輕輕推開司上青的手,直視着他,輕蔑一笑,說:“我什麼都不想要,倒是想看看我父親被你易顔前的真容,你和他一起長大,能否變給我看看?”
司上青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表情凝滞在對她意外挑釁的霜冷之中。少頃,他自飲下一杯,心一狠,臉色又紅潤起來,說:“你從小缺少你父親的管教,知道他長什麼樣有什麼用!你現在缺的是男人的滋潤和調教,我這裡有好的,今晚便給你物色一個。”
他招手把尹志叫了過來,說:“這次出門,你出力不少,不管伶樂府開什麼價,今晚她都是你的,師父賞你!”
坐在一旁的方元按耐不住了,他就是被司上青看成是牆頭草的那個,這人的脊梁骨大概也就是草編的,倒向他還是倒向古清淺,那都是一眨眼的事兒。然而,眼看着司上青毫不留情地要拿伶樂府的大花魁給他徒弟開葷,他這個大當家的再不說句話,那可真是連脊梁骨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