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結界的石壁敞開來,從雲石梯外跑上來一個古府的弟子,是接上了關宿一家,先行前來報信兒的。司上青沉着悶氣,聽他複完命走開,看古清淺扯了扯被風鼓起的鬥篷,沒再有其他回應便要往結界口去。他站在原地用老謀深算的眼神盯着她,他嗅得到她對即将現身的陸林風的一絲絲懼怕,但她走路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古陌辰,這讓他失去了幾分信心,不過也沒有輕言放棄。威逼利誘是他所擅長的慣用伎倆,厚顔無恥更是讓他所向披靡,這一刻卻幫不上他什麼忙。他四下裡望望,靠丹田提了提氣,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在古清淺眼中的惡人形象還沒壞到不可動搖的地步,說服她也并不是無計可施,這樣想,他頓時有種重整旗鼓後的夯實感。他定了定神,想要展示的改邪歸正安分守己的面孔如一陣陰風附體般讓他抖擻了一下精神,他随即便幽靈般跟上去,在古清淺身後又吹起了一股不易讓人察覺的陰森森的涼風。
“潇丫頭,”他重新這樣稱呼她,帶着幾分親近,“過去之事,我們有錯,你爺爺同我都追悔莫及,這些年殚精竭力做彌補,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以前幻羽甲在我們手裡,陸林風不敢輕舉妄動,可今時不同往日,你也想他死的,對不對?你我别無他法,唯有殺了他方能保護好秘密。”
古清淺回頭看他一眼,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敏感得讓她有種緻命的危險,看得出,他想與她推心置腹,且說得也有他的道理,然而,他的嘴角仍帶着幾分狡黠。蕭遙給她的提醒在她耳際狠敲了兩下,她進退維谷,不知怎麼回應他。最要命的是,此時此地她根本無法思考,司上青雖然說得小心翼翼,她還是生怕旁人聽了去,遂使了個眼色讓身邊的人都退到一旁。
司上青看在眼裡,以為這一信号是個好的轉機,背起手,眉心痣在額間飛揚起來,自顧自地又說起了她爺爺如何如何為她做的一切,他為了報答她爺爺又如何如何願意為他肝腦塗地,繼而說起了這些年他二人能夠走到今天是多麼的不易,現在又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玄術師的位置。
古清淺聽他喋喋不休地叨咕個不停,連話都插不進去,有些不耐煩,說:“關宿要到了,如果你覺得陸林風非殺不可,我絕不阻攔,你就殺吧。”
“殺他不難,隻怕引起風波,查到你我頭上,”司上青欲擒故縱。
“那你說怎麼辦?”古清淺問。
“要殺得幹淨利落,不讓離族人産生懷疑。”司上青現出勝利在望的神情,越說越有些亢奮,還想得寸進尺再把殺他的幾個招數說來給她聽聽。
古清淺打住他,為了不讓這個頭腦冷靜的瘋子把她也逼瘋,她得讓他閉嘴了,于是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待你一切計劃好後,需要我做的,我自會不遺餘力。”她說完恭恭敬敬讓出一步,似是在他的攻勢下完全妥協了,邀他一同站在主人的位置迎接關宿入界。司上青毫不客氣,俨然一個良師摯友,大步上前。
接風宴上,自是有吃有喝,有說有笑。古清淺頭戴一支明晃晃的金簪,一遍遍地從一身酒氣的賓客中抽身而出,每每坐定,便一眼看到司上青不負衆望地反客為主在酒筵上聊得風生水起。他抓住關宿衣袖的手,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聊起同他在南燭國一同捉拿遺子的驚險,頗有劫後餘生,看破一切的恣意。
關宿成功博得了歸國後第一道受人矚目的光,也是樂不開支,三句不離口形幻師忠心耿耿為離國出生入死,定要替他在熹王和韶太後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司上青酒多人不醉,他高舉起酒杯,聲情并茂地說起了當年。當年他師父容子胥一病不起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連個接任人都沒選好就走了,形幻師府亂成了一鍋粥,要不是有老心幻師古陌辰對他的信任與支持,力挽狂瀾替他主事,三大弟子的決鬥恐怕就會演變成幫派的争鬥。他至情至義地向古清淺施一禮,然後高呼着古老玄主威武,頭一仰将酒一飲而盡。古清淺拿着酒杯的手在一片呼聲中顫了顫,他的極力讨好讓她後背發涼。司上青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等她飲下這杯酒的時間,他不失耐心。他向全天下宣示了他對她爺爺的追随與感恩戴德,在衆人面前制造出他們兩家交情不淺的假象,他不給她任何反悔的機會。
就在兩人無聲無息的對峙片刻,尹志提着一壺酒闖進了兩人的視線。司上青招手讓他上前,指了指自己的酒杯,讓他斟滿。尹志弓着背咧着嘴一壺長線将酒杯斟滿,還溢了出來,斜眼笑望他師父一眼,司上青點點頭并無責怪,他才退了下去。他看懂了尹志的暗語——事情辦成了,計安帶着陸芙蓉跟着關宿的車馬行李成功混了進來,已被安排下山。
棋局正在往有利于司上青的方向一步步接近。他拿起酒杯,再一次示意古清淺,直到看她乖乖喝下他帶來的酒,才滿意地笑笑。古清淺察覺到他舉動中的一絲絲不同,卻捕捉不到他心裡還藏着什麼鬼,隻是從他按耐不住的心聲中感應到幾許狂妄,仿佛在說:潇丫頭,死丫頭,上了賊船你還怎麼下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