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陸林風随着北奎國使船一同登陸北岸。這兩天七國的使節都一齊奔南宮行路,陸林風悄無聲息在半道兒上改路秘密去了馭龍山。他要特地去見一下空塵,找他出謀劃策,指點迷津。
空塵與陸林風素未謀面,但兩人對彼此的大名卻如雷貫耳,一個是不出馭龍山便能洞察世間秋毫的時幻師,一個是坐守定魂山令北境皆聞風喪膽的北魅族首。大概是一種心靈感應。陸林風快到的時候,山上刮起了遒勁的北風,讓他不得不下馬步行。那時,空塵的車馬正整裝待發,他在蕭蕭的松林中遠遠望見一飒飒的身影牽馬而來,似有預感一般又從馬凳上下來,對随行的人說:“風大了些,路上不好走,時間尚早,你們且去歇息,待風小些再下山不遲。”
空塵向來有些随性的古怪,别人也就不以為奇,大家齊刷刷散去,他也擡腿往回走,身後的徒弟馮幾跟上來問:“師父示意讓我留下,是有何吩咐?”
空塵往身後林子一指,探過個頭說:“那裡有個人,你去,帶他來芸香閣找我,從崖子後面繞,莫讓人看到了!”
馮幾腿快,立馬照辦,飛奔而去。
空塵回到芸香閣,慢悠悠煮起了茶,他希望來的這個人不要給他惹什麼麻煩,尋思着得看看他什麼來頭。這樣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馮幾回來了,把陸林風帶了進來。
“你去隔壁等我,有事兒我叫你。”空塵坐在裡面塌上,聲音傳出來,讓他徒弟出去。
陸林風穿得不是很厚實的樣子,站在原地哈了哈手,不見空塵出來,便自作主張進去了。
窗外的風仍呼嘯着,屋裡隻聽得到咕嘟咕嘟半壺水燒開的聲音。空塵看起來不太愛搭理人,他欠了欠身,仔細掂量了他幾眼,還沒看出來者是何許人也,就見他上前一步行作一長揖,自報家門道:“在下陸林風,特來拜見時幻師。”
北魅族的陸林風?空塵的眼皮子一抖,心裡有些懸。他想過來的不是什麼好人,但沒想到這麼不好。他擰着脖子愣是不準自己去扶他,卻礙于待客之道溫婉客氣地說:“原來是陸莊主啊!怎麼如此客氣,快快請坐,喝個茶先暖暖身。”
陸林風落落大方地坐下,他先呷了口茶湯,見他沒有逐客的意思,臉上卻陰晴不定,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空塵嗅到他的一身正氣裡有氣旋在躁動,此來必是有事求他,霎時有些後悔自己出的請君入甕的馊主意,于是含糊地笑了笑,問道:“陸莊主你是貴客,遠道而來,不随那七國使者去往那北宮,跑我這窮山陋府中來卻是為何?”
陸林風接了話茬,回言:“實不相瞞,今日前來,是有事相求。”
“哦?”空塵端莊地坐着,很奇怪第一次被人求卻生不起氣來,他展面一笑,開口回絕,“若是蕭遙讓你來的,你可不要上他的當,外面的人都把我傳的神乎其神,其實我隻是個凡人!俗人!貴邦的事,我管不了,還請閣下飲完茶,莫要久留,在下還要趕去赴宴,你我不好同路,等到了那裡,咱們再一起痛飲。失禮……失禮了。”
空塵說完,起身要走。陸林風茶喝了一半就吃了個閉門羹,這人把他請進來就是為了要趕他走的嗎?他看他步子邁得沉重,倒像是對他有些不舍,便抹了抹胡須,說道:“空玄主請留步。此番來并非蕭遙之意,而是奉先母所托前來拜訪,希望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替陸某人排憂解難。”
空塵停下步子,毫不猶疑地轉過身,當即便問:“你此話何意?”
陸林風淡然地反客為主,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還請空玄主陪在下稍坐片刻,聽我說完,我再走不遲。”
空塵狠不下心,明明是個大丈夫,幹嘛要來惹他這個閑人,于是大步坐回去,問:“你剛剛說是奉令堂所托?我與令堂素昧平生啊,哪裡來的情誼!”他半推半就拍了一下幾角。
陸林風沒有懼色,道:“尊師在世時,可有提及他有一妹妹,人喚空小妹。”
空塵想了想,說:“不錯,不過她未出閣便病逝了,我從未見過。”
“她沒死!”陸林風底氣十足,“她被施了換憶之術,而後被送去了北境。”
空塵随着他遙舉的手臂歪了歪頭,這聽起來是個離奇的故事,他撸了一下袖子,讓他繼續說下去。
陸林風接着講道:“後來她與我父相識,留于族中,她就是我的母親,改名換姓叫白芝,忘了以前,忘了玄術,隻知相夫教子,做了個普通人,平平淡淡過完一生。她臨終記起往事,說她以前住在馭龍山上,有個哥哥……叫空逸,是巽族的時幻師,她聽說他有個養子叫空塵,說将來有機會,讓我替她來見見你……”
陸林風抑揚頓挫比劃着說完,刹那間想念起他母親。他沒想到真的有一天他會因為她的這些話就這麼信誓旦旦地跑了來,不知道她若在世是不是也想回來看看,不由得心中一陣酸楚。空塵看在眼裡,未顯懷疑之态,竟也莫名對他母親的故事感到凄然,不自覺地跟着輕歎了一聲,又在心中盤算,他母親若是我師父的妹妹,那我師父不就是他舅舅了?他眼睛眯起一條縫,看他天庭飽滿,相貌堂堂,鳳眼高鼻,也可謂是人中龍鳳,不能說完全不像,至少也有個六七分呢!“咳!”他幹咳了一聲,提醒自己不要被外象蒙蔽了雙眼,嘟囔了一句,“可惜啊,陸夫人和我師父都已不在人世,見不上面了!憾事!憾事!”
陸林風聽出他将信将疑,接着說道:“世事無常啊!那時我母親還說……讓我帶上哓之和芙蓉,空玄主大概也知道,他們非我親生,但知道他們也留着空家的血,我也是在來時的路上看過了我父親留下的錦囊之後,才真的明白。”他說着,将錦囊中的信雙手遞給空塵。
空塵對他的毫無保留從驚訝到處之泰然,伸手接過展開便看,内書:
“芙蓉與哓之乃雙生子,出自外族,由白澤托付,實乃義王子嗣。芙蓉自幼被魅術纏身,其真實身份不得與外人道,否則罪連全族。哓之則不然,為父早有安排,讓他出門拜師學藝,不為光宗耀祖,而是為防将來有人拿幻羽甲借題發揮,離國之人來興師問罪,到那時,哓之,可用之。”
“好啊,好啊,”空塵抖着信,盯着陸林風,“我這對重瞳眼果然沒看錯,他們的确是雙生子。”
陸林風被吓到了,緊忙提醒他:“空玄主!此事非同小可,還請務必保密!”
“那是!那是!”空塵收斂住激動,重重地坐回塌中,一面折起信遞回去,一面安撫陸林風,“陸莊主放心,放心,此事我隻告之過蕭遙,其他人,包括義王也不知道。”
陸林風心中傷感,搖搖頭道:“想來因為我母親是空家人的身份,白澤才将他們送給我們,他們本可以做個普通人安穩一生,沒想到,哓之還是被栽贓陷害,芙蓉也落得個不知下落。”
“怎麼?芙蓉怎麼了?”空塵急問。
聽這話空塵似是見過她,陸林風眼中現出幾分生機,問他:“空玄主認得小女?”
“在南燭國見過一面,我曾勸她逃離險地,看來她沒有聽我的勸。”空塵回答。
陸林風悔恨地一拍大腿,道:“都是我的錯,讓她被司上青抓了去,生死不明,我此番前來,除了要為哓之洗刷冤情,也是為救小女啊。”
“有何消息?”空塵關心地問。
陸林風搖搖頭,“司上青要約我見面,我恐怕他是要拿小女脅迫我交出幻羽甲。”
“幻羽甲何在?”
“已經尋回,交由兩位長老送回了族中,外靈使若去查驗,已無顧慮。”陸林風如實講。
事情聽起來沒那麼糟糕,空塵卻陷入沉思,不由得感知到殺機四伏前那一抹平靜。他捋着胡髭站起身,說:“茶涼了,我讓人燒水來添,陸莊主稍坐,我去去就來。”說完,他大踏步走了。
到了隔間,他吩咐了幾句話給馮幾,他便小跑着去辦。不一會兒,空塵回到芸香閣,心中已有了主意,坐到陸林風身旁的禅椅上,問他:“你有何主意?”
“入了離國,我便身陷虎穴,明着,我需對太、少靈司唯命是從,暗裡,我又不敢同司上青硬碰硬,談何主意啊!還請空玄主看在空家人的面上救我一救!”陸林風看準機會,起身又要行大禮。
空塵一把攔住他,把他硬按回了椅子上。
“師父,水燒好了!”馮幾在簾子外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