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蕭鶴不着痕迹地觀察着她,緩緩勾起唇來。
“殿、殿下?”有士兵近乎震驚地看着沉入沄江的安嶼承,一時沒搞清楚狀況,那不是劭關的太守嗎?怎麼會在這沄江旁死的如此草率?
秦祉正色道:“我們此番出征,于沄江對岸遭遇劫匪埋伏刺殺,安嶼承安太守不幸殒身,本王深感悲涼,可此戰未果,其屍身無法還鄉,因而特此将其葬于沄江旁。”
晚風吹散最後一點血腥氣,冠冕堂皇地話說到此也就夠了,秦祉并不在意這些人信不信。
遠處樹叢一動,有一人灰頭土臉地跑了出來,他穿着一身玄色布衣,踉踉跄跄的模樣,若非手中大弓鑄造燦若霜雪,非無名之器,還真不容易讓人疑心此人的身份。
此人目光亮而有神,行禮灑脫随意,道:“朔昭閣密探陸赟,見過閣主。”
“箭法有點退步。”秦祉調侃道。
陸赟拍了拍身上的土,說:“多長時間都沒機會練了,有些生疏,見諒、見諒。”
“這位就是柏蕭鶴将軍了吧!”陸赟大笑兩聲,抱拳道,“在下射聲校尉陸赟。”
柏蕭鶴鳳眸微微擡起,颔首示意,并未多言。
陸赟不甚在意對方的态度,隻蹲在河邊,用手舀起一捧水,胡亂搓了搓臉上的泥,咬字不清道:“王貢聞那家夥半點譜不靠,跟我說閣主你們未時就到,我在這趴了能有兩個時辰,叫蟲子都要咬死了也不見船來......”
王淵、王貢聞,是朔昭閣在天桂山腳下,烏慶縣據點裡家書苑的掌櫃,負責協助段姝焉向外傳遞關于都邑的一切情報。
陸赟原本是混入士族家卧底的密探,結果這人相當有本事,一路爬到了如今這個位置,在都邑混的也算是風生水起。
“手都麻了!”陸赟甩了甩手上的水,再度起身時,露出了那張略為嚣張的面容,長眉俊目、面如雕刻,額角一道半寸長的傷疤,發絲下若隐若現,平添幾分魄意。
“他是怕節外生枝。”秦祉平靜道,“倒是你,也不等我躲開再射,濺我一身血。”
“所以說他不是武将,做事瞻前顧後的。”陸赟挑起半邊眉:“血染征袍啊,好兆頭呢。”
秦祉白他一眼:“都邑現狀如何?你作為射聲校尉,眼下這個時機出入城門,不會惹人懷疑嗎?”
“城内段姝焉處理着,你放心吧。”陸赟提起長弓,兩指捏起,吹出一陣悠長銳利的哨音,一匹黑馬加速從林中竄出,奔馳而來,他大步向前跑去,而後一拽一翻,輕松上馬。
“她和她哥不一樣,段明潤那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儒學之士,但段姝焉夠狠,和五年前可是截然不同了...”
“我倒是也有疑問。”陸赟騎馬跟在秦祉身側,“你此次前來都邑,何故要帶柏蕭鶴,我聽人說,張陏從西州回來吃了個大虧,都邑傳言你與蘭幹結盟,如今看竟然是真的?”
秦祉說:“張陏這人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陸赟下意識問道。
柏蕭鶴輕笑,偏頭看了他一眼,陸赟覺得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罵人呢。”柏蕭鶴懶洋洋一笑。
陸赟沉默片刻:“......”服了。
這也不怪他多想,不僅秦祉如此,這群諸侯士族間的人說話風格左右不過那一套,隻說一半型,打啞謎型,或者幹脆胡言亂語欺騙型。
結果這人竟然隻是在單純而平靜地表達了自己對張陏的看法?
“哦對了,段姝焉托我帶了封信來,我本意是信件這東西不保險,如果讓人發覺了我們都得玩完,不如她直接告訴我得了,結果她說......”
“那怎麼行?且不說都邑如今多重勢力攪和在一起,不好言說,就算我告知與你,你記得住?”蔭蔽下,女子攜傘而立,烏發單螺,上簪金海棠珠玉步搖,配八寶白玉點翠钗,玉頩鬥篷披身,肌膚盛雪,清冽雙眸淡淡一瞥。
“隻管将這信給閣主就是,被人奪了,旁人也斷然不解其意,而她,自然看得懂。”
這人竟掐着嗓子一闆一眼地演起來了,跟着眼神一瞥,故作倨傲地揚起下巴,因為腔調詭異,配上那張硬朗的面貌……
夠了。
秦祉欲言又止:“……”
柏蕭鶴也一言難盡地看了過去。
神經吧……
“她這是歧視吧!”陸赟毫不在意地收回姿态,将信丢給秦祉,“赤裸裸地歧視吧!”
秦祉拆開,複而一笑,展給陸赟:“歧視嗎?”
一紙信書,隻字未提。
與此同時,都邑城廷尉府内,一聲不知名的小鳥叽叽喳喳的聲音從庭院内傳來,帶來些許生機,春風微拂,樹梢随之抖動,沐浴在大片暖橘調的天空。
書房木案前的女子微微擡起眼簾,朝外看去。
“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