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咛沉默着,沒有回答。
回答黎雅博的是另一個警員。
他是警務處剛來的新人,面容青澀,和他的上司相比,他的身上還帶有基層警員天真的一腔熱血與正義,以及對這個世界所有不公的憤懑。
而面前的男人就是造成這世界不公的始作俑者之一。
明明擁有普通人這輩子也無法企及的财富,擁有一副矜貴英俊的皮囊,背地裡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罪犯。
一腔熱血的新人警員,最鄙視的就是這種道貌岸然、絲毫不把人命和公平放在眼裡的權貴資本家。
警員語氣譏諷:“問什麼廢話,現在被指控有罪的是你,你說呢?”
他問的明明是方咛,卻被人插嘴。
斂下情緒,黎雅博淡淡看向警員。
沒等他出聲,上司斥責,沉聲叫警員閉嘴。
上司說:“這小子剛來沒多久,不太會說話,黎先生不用理他,這邊請。”
警員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老大,我們是叫他過來問話的,又不是請他過來喝咖啡的,你幹嘛對他——”
“閉嘴。”上司小聲斥責,“你懂什麼。”
警員噤聲,不服氣地瞪了眼黎雅博。
而男人看他卻很平靜,眼中并沒有上位者對下位者壓制的得意和諷刺。
卻讓警員更加憤怒了。
正因為男人始終保持着溫和,才越發讓人諷刺地意識到,男人的出身太好,傲慢與生俱來,習慣掌控一切,對警員這樣不值一提的平凡小人物,天然就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俯視與不屑,又怎麼會跟他一般見識。
也因此在與方咛擦肩、進入單獨的詢問室後,男人金口難開,全程由律師代為發言。
對面警官咄咄逼人的詢問,廉價的瓶裝礦泉水,不符合人體工學的硬椅子,以及四處都布滿監控的狹窄詢問室,黎雅博微微往後一靠,姿态挺拔而閑适,仿佛就像是在開一場再平常不過的會議。
伴随着逐漸激烈的逼問,警官站起身拍桌,企圖威懾男人。
黎雅博不動如山,微微仰頭,看着眼前神情激動的警官,指尖敲在桌面,微微一笑。
“你說你已經掌握了我全部的證據,那麼證據呢?”
“現在把電腦拿過來,在我面前打開它。”
英俊矜貴的眉眼略彎,他語氣溫柔,甚至好心提醒道:“Sir,冇證據嘅話唔好亂講,我都可以告你哋诽謗嘅。(沒證據的話别亂說,我也可以告你們诽謗)”
警官氣得胸口發疼,感歎一個人怎麼可以表裡不一、虛僞無恥到這種令人作嘔的程度。
黎雅博有恃無恐。
如果警方真的已經掌握了足夠對他提起公訴的全部罪證,拘捕令早就批下來了,又何必在這裡跟他玩話術。
二十四小時後,一天前對他出聲譏諷的警員過來通知他,說他可以走了。
黎雅博起身,系上西服扣,離開前對警員客氣道:“多謝,辛苦了。”
警員沉默不語,暗自咬牙。
黎雅博輕笑,邁步離開。
與律師會合後,他并不急着離開,而是打算去他們的警員休息室沖杯咖啡喝。
既然他們不是請他來喝咖啡的,那他就自己弄一杯來喝,順便也嘗一嘗這裡廉價的咖啡。
經過這次詢問,他和他的律師們也摸清了警方那邊大概已經查到了什麼地步,知道了警方的進度,接下來就好辦了。
為首的律師說,車已經在外面等着他了,畢竟整整二十四小時都沒有閉眼,所以還是建議他先回酒店休息。
“黎董,那些記者也在外面等了一天了,怎麼趕都不走,警察也不管。這裡畢竟是警務處,我們的保镖不好直接動手,您看怎麼處理?”
黎雅博蹙眉。
這些為了新聞甚至連命都肯豁出去的記者,遠比警察難對付多了。
八卦至死的年代,如果不是他和方咛的地下情曝光,這些記者未必會有這麼大的熱情。
真行啊方咛,為了拉他下馬,連自己的臉面都不要了。
正想着,一個女警員走進休息室,問同事有沒有溫水接。
同事問:“咦,點解突然間飲溫水?(怎麼突然喝溫水)你經期到啊?”
女警員說:“不是我,是一個證人,我們的空調開得太低,她吹感冒了,我來給她打杯溫水,對了,孕婦可以吃感冒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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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警務處之前,黎柏華告訴過方咛,有關黎雅博的案子還在調查階段,雖然黎雅博現在被禁止出境,但在警方的監視下,隻要不出港城,他的人身依舊是自由的。
黎柏華在港城有人手,黎雅博同樣也有,所以方咛的手術不能在這裡做。
作為黎氏的争奪者之一,黎柏華比方咛更不希望這個有黎雅博血脈的孩子出生,所以在流産手術這方面,他甚至比方咛還謹慎,唯恐其中出什麼差錯。
原本是等問詢結束,就立刻安排方咛出境去做手術,然而黎柏華也沒想到,這女人的身體會這麼虛,被警務處的中央空調吹了幾小時,竟然感冒了。
為了照顧孕婦身體,詢問隻能中斷,先去醫院看病,第二天再繼續。
老陳他們的詢問在昨天就結束了,臨走之前,老陳的臉色不是太好。
扳倒黎雅博遠沒有那麼簡單和容易,就算有人證物證,要把他送上審判庭,乃至監獄,必須經過相當漫長的流程,這是法治社會下的嚴謹,也同樣是一種折磨。
在此之前,任何變數都有可能發生。
老陳讓方咛照顧好自己,第二天他再來警務處接她。
老陳說:“雅學少爺明天也會來,他不放心太太你,一定要陪同手術。”
方咛說好。
雖然已經下定了手術的決心,但内心還是會本能地對這種手術産生恐懼,她也需要有人陪同。
即使和黎雅學已經回不到過去,可他是她唯一的親人。
方咛坐在詢問室裡,身上是女警員為她披的毛毯,她的感冒還沒有好,說話時鼻音很重。
看着女人那弱不禁風的身體,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隻有嘴唇在唇膏點綴下,稍微有點氣色,美的令人心疼。
很難想象這麼看上去毫無攻擊性的一個年輕女人,竟然會是前首富黎一明的遺孀,竟然會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豪門八卦的女主角,竟然會和自己的繼子搞上床。
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幫有錢人,外表有多光鮮,背地裡搞出來的事就有多髒,那位黎氏掌權人也是如此。
警官都擔心方咛會不會忽然暈倒過去,問了好幾次,需不需先回去休息,等過幾天她的身體好些了,再來警務處也不遲。
方咛搖頭,說不需要。
“阿琳怎麼回事,讓她去倒個溫水去這麼久。”警官抱怨。
“老大……”
門被打開,阿琳終于回來了,警官神色不耐,剛要問她怎麼去了這麼久,就見阿琳後面還有個男人。
警官愣了:“黎雅博?”
方咛猛地回過頭去。
“阿琳,你搞什麼!”警官起身,“黎先生,請你離開,你現在不可以跟我們的證人——”
警官剛走到門口,便被男人一把抓住肩膀,在猝不及防間,他竟被拽出了詢問室。
黎雅博大步邁入,詢問室的門重重被關上。
方咛當即吓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上的毛毯也滑落在地。
警官驚了,大力拍門,不遠處的幾個警員聽到這邊的動靜,也趕緊跑了過來。
用力拍了幾下門,他們警告黎雅博别亂來,這裡是警務處,如果他敢妨礙辦案,他們有權使用槍械制裁他。
隔着門,黎雅博語氣冰冷而壓迫地對門外的人說:“警務處又怎麼樣?去問你們處長,問問他我每年給政府交了多少稅,問問你們現在每天上班打卡的這棟大樓,背後的建築承包商是誰,去問清楚了再來跟我示威 。”
門外一陣沉默。
這是黎雅博自踏入警務處大樓以來,第一次用權勢和身份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