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本和通子結婚以後一直沒有生育,雖然通子從未提起,但江本有時也會扪心自問,是否對妻子有所虧欠。如果潮崎久世身後沒有那些黑色的影子,或許他能夠更加毫無芥蒂地将他當做自己的子侄。
就這麼稍微出神片刻,江本才意識到潮崎久世正在對他說話,他思索了一會:“埋在哪裡?總之不要埋在仙壽院就好,萬一變成幽靈遇上負責千馱谷隧道交通的同事,那真是太尴尬了。”
昭和三十九年(1964年),東京為了舉辦奧運會大興土木,千馱谷隧道也是在那個時候建成的。因為是把仙壽院的墓地下方打穿通行,入口處又有很多郁郁蔥蔥的爬山虎,于是時常有幽靈從隧道頂倒掉下來,或者從牆壁裡伸出手的靈異故事。
潮崎久世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笑得簡直要拿不住碗,勺子在嘴角留下一點褐色的糖漬,活像個可愛的女學生。通子在這個時候喊他們吃飯,桌上已經擺好了卡式爐,牛肉、豆腐、雞蛋和時蔬都一一放在鍋邊。
出身長野輕井澤的通子擅長做各式各樣的蔬菜,除了壽喜鍋外,她還做了蘋果蔬菜沙拉,把蘋果、莴苣切成丁,和磨碎的薯類合在一起,加入蛋黃醬,配着莴苣的綠葉一起吃。江本沒有同她說過對潮崎久世的懷疑,她隻把他當做阿德爾斯坦那樣年輕人來看待,用一種膝下空空的年長女性的溫柔去對待他。
江本觀察到潮崎似乎很喜歡被這樣對待,他猜測潮崎或許曾經有過類似的女性長輩。每次想到這裡,他都會忍不住嘲笑自己這狩獵的習慣。
他們一起吃了飯,然後讀報紙。江本不再會犯那種錯誤,即便當時除了那句話之外他什麼都沒說。他們一起讀一些安全的社會新聞,昨天的新聞頭版是“赤鬼村火祭殺人事件”,其中的主角是最近聲名鵲起的私人偵探毛利小五郎。整個報道獵奇而不可思議,讀起來仿佛是島田莊司或者绫辻行人的短篇小說。
“我打包票這一定不是從廣報室拿到的資料。”江本一邊翻報紙一邊嘟囔。
大部分情況是,一般由警方先向記者俱樂部說明案發内容,各家媒體按照警方要求,以新聞資料作為客觀材料刊登報道。
東京都警視廳發布的新聞資料總是少得可憐,警方記者俱樂部的記者們不得不想出一千種辦法從警察和線人的嘴裡套取情報。
江本丢開這份報紙,把一份上個月發行的《日賣新聞》塞到潮崎久世手中:“你該看看這個。”
這是一篇關于人口販運的報道。六本木一家名叫“愛”的俱樂部通過從海外招募婦女,讓她們從事妓/女的工作。這些女孩全部都是持旅遊簽證來到日本,到達後就被強行收繳了護照。俱樂部的老闆威脅她們,告訴她們是在非法工作,所以隻能為他工作,因為他是合法的。她們每天要上九個小時的班,收入的四分之三會被拿走。有個韓國女孩在工作過程中慘遭顧客毆打,那個人在她的乳/房上撚滅煙頭,她還被傳染了艾/滋/病。一個波蘭的女孩被手段殘忍地對待,結果不得不做了手術。
隻有很少的女孩有勇氣報警,但她們大多數都不懂日語,也不知道傷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誰,或者被關在什麼地方。搜查科想要負責這件事就需要申請國際犯罪對策科做後援,而他們并不怎麼願意參與到低級别的賣/淫搜查活動中。一旦涉及到過多的時間、後勤、預算、人員和語言問題,案件往往不了了之,而當俱樂部的老闆被拘捕後,她們就會以違反簽證規定的罪名被驅逐出境。
很多人會回避這樣的案件,認為這隻是在一個世界最安全的國度裡發生的有點畸形的犯罪事件。而且會有人評論說是這些女孩壓根不值得同情,想着一個晚上躺着賺上兩三千美金,結果發現自己賺不到那麼多錢,這根本不是犯罪。
這篇報道是一個名叫“傑克·阿德爾斯坦”的記者撰寫的,在互聯網上發布引起轟動後才由日賣新聞在副刊轉載。而轉載的原因是因為在去年6月,美國□□把日本放上了解決人口販運問題最差國家的觀察名單。直到今年的1月份,日本警視廳才發布了一份關于在打擊人口販運方面所做的建樹的報告。
潮崎久世讀完了全部報道,又翻回去看作者,确信曾在好幾篇關于黑/道的報道上看過這個名字。他擡起頭,像是盯着什麼不懷好意的黑心商人那樣:“你想讓我庇護他嗎?”
“不,”江本從容地把報紙都折疊起來:“這小子很聰明,守口如瓶,還是個美/國/猶/太人,不會有什麼事,況且警察也在一直看着他呢。”
潮崎久世盯着江本,感覺自己完全被這個老警察拿捏住了,就像在兄弟間粉飾太平的老父親,他并不是那麼生氣地氣呼呼地說,“那我就等着他被沉到東京灣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