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裡天亮得早,因着昨夜下了一場小雨,東方破曉晨曦微露時,天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粉紅,如同一泓輕柔的流水,逐漸暈染蔓延開來。
謝景文從一堆書卷中擡起頭來,眼睛被朝陽的光芒照得微眯着,她慢悠悠地擡起纖臂,将懶散的骨架伸展開來,任由初晨的光影在她身上斑駁。
門外翠林隻将将推開一絲門縫,看到此情狀,不由責怪道:“小姐!奴婢昨夜走後您又坐起來了,也不怕傷了眼睛!”
謝景文眸中閃着将醒未醒的水霧,撒嬌着說:“翠林,今日就别說我了。昨夜夜半雷鳴,窗子又沒關上,吹得床前帳幔晃了千百回,醒了後便再也睡不着了,”說到這,她看向窗外淺紅的天空,淡淡地說:“況且,算算日子,今日也到了上香禮佛的日子了。”
翠林怔了怔,心下了然。
每月今日,小姐都要去鳳凰山栖雲寺上香,對外和對家裡人都說是去祈求平安,但事實上她們另有去處。
栖雲寺幽深處有一禅院,喚為白水禅院。據小姐說她去那兒,是去見位極其重要的先生。
從前翠林都是在禅院外候着,并未見過那大人物的真實模樣。隻知道每月這時,小姐于前夜便開始如臨大敵般,徹夜忙着溫習經卷與兵書,所以想必那人定是位連小姐都懼上三分的人物。
謝景文開了一方新墨,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等晾幹了墨迹放入信封中交給翠林。
“翠林,你去差人将這封信遞給齊衍之,問問他今日能否陪我一同去那鳳凰山上,上一柱香。”
翠林疑惑:“小姐緣何要與那齊衍之一同去?從前他身份可疑時小姐不願與他來往,可就算如今他坐實了隴西郡王之子的身份,左右也不過是個木讷無趣的庸人罷了,小姐何苦自降了身份,上趕着找上門去?”
謝景文聽聞此言,輕笑出聲來,她含着笑說:“翠林呐,讓我說你什麼好。”她用這信封輕輕拍了拍翠林的頭。
這丫頭向來護着自己,覺着自家小姐天下第一好,誰人都比不上也配不上,如今竟說出這般糊塗話來。
她隻好耐心解釋:“一則,自然是為了鞏固我們的兄妹之情。隴西郡王的兒子,縱使再不受寵,于我們而言也是有些可用之處的,”她頓了頓,微微擡頭說,“這二則麼,當然是為了掩某人耳目,想必現在我們的禦史大人已經查到栖雲寺了。我不找些由頭去那兒,若是恰巧遇上,又如何能瞞過他的法眼?”
不知為何,她心底總是對這禦史台來的大人存了幾分懼意,但這懼意之中竟還存了幾分她也說不上來的,欣賞。
齊衍之這些年落腳的宅院在城西的一座道觀旁,不為旁的,隻為這道觀藏了不少古書,近水樓台先得月,方便尋些經籍。這麼多年,府裡隻聘了一個腿腳麻利的王媽媽打理,麻雀雖小但也五髒俱全。
平日裡他沒有空閑在宅子裡多做停留,大多天蒙蒙亮時邊走,入夜了才回來,府裡王媽媽樂得個清閑自在。故而今日節後,謝覽給他放了一日假,他雖然得了空,但是卻在家裡和王媽媽兩人幹瞪眼,兩人都不自在。
正逢這時,門外的叩門聲打破兩人沉悶氣氛。
齊衍之望着來人塞進他手裡的信,問道:“這是……你們家小姐給我的?”
翠林笑着說:“回公子,小姐昨日自知言語間冒犯了公子,恰又聽聞齊公子信奉佛道,便約您一塊兒去鳳凰山上香祈福來賠罪。”
“我并未生氣,何來賠罪一說?”齊衍之反反複複看了信上字迹許久,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倒像是她能寫出來的。
坐在院子中間津津有味磕着南瓜子的王媽媽見此情形,忙将手中的瓜子扔在桌上,手放衣裳上胡亂抹了幾下。